沉央往山下走去,每走一步均是極難,額上汗落如雨,腿腳根本不聽使喚,若不是有兩根樹枝夾著,他早就摔倒在地,爬不起來。他心想,我需走得更穩一些,她們才會放心。便緊緊夾著樹枝,急走兩步,哪知走得太急,樹枝也沒夾穩,撲嗵一聲便栽倒在地上,跟著胸口猛地一痛,抬起頭來,想要站起,陡覺一陣天璇地轉,再也禁不住,就此昏死過去。
“凌師兄!”
“沉央大法師!”眾女向他奔去。
等他再次醒來,已然躺在床上,睜眼四看,屋內陳設樸素,牆上掛著一面斗笠,一柄劍,桌子是一截樹樁,樹紋古樸斑斕,上面放著三腳藥鼎,寥寥清香從其而發,那香氣不徐不急,不濃不燥,頗有寧神靜心之效。正值六月,本當流火荼毒,炎熱無比,屋子裡卻極是涼爽,因窗外有株古樹,枝杆蒼虯,樹葉茂密,把這小屋攏得一派清涼。
“紫煙師姐,你說婆婆為何不喜凌師兄呢?”
腳步聲遠遠響起,沉央聽得一清二楚,忙閉上眼睛,心想,我當不聽才是。但他耳力原本便非比尋常,後來又與屍海同行數日,每夜均聽萬鬼痛哭,因此耳力愈發了得,此時想即不聽竟也不能。
就聽腳步聲是朝這屋子走來,來人應是二人,一人腳步輕巧,走路是腳尖先著地,一人腳步稍重些許,走得又快又穩。
“紫煙師姐,婆婆說西華山不留外人,但,但凌師兄不是外人呀,若不是他,我們早就死在漠北了,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吱了,吱了,吱……”先前女子話還沒說完,一陣蟬鳴聲響起,頗是刮燥,二女頓住腳步。
沉央聽得,腳步穩重那名女子曲指一彈,一股勁氣打在樹上,蟬叫聲嘎然而止,但卻並未要得那蟬性命。腳步輕巧那名女子奔了兩步,許是去撿那蟬,跟著聽她道:“蕊微師姐說了,他遭了大罪,五識太過靈敏,我們走路尚且得小心,你又怎能亂叫呢?”吹了一口氣,一陣撲翅聲響起,想是她朝掌心吹了口氣,把蟬吹飛。
“綾兒,走吧。”
二女朝小屋走來,沉央聽到樹上葉子落下,微風吹落葉,與其中一名女子的衣角擦了一下。過了一會,腳步聲越來越近,但卻越來越輕。二女走到窗旁,綾兒歪頭看向屋內,說道:“他還沒醒呢。每日都是這般昏昏睡睡,綾兒真怕他一覺睡去就再也醒不過來。我,我還沒請他吃糖人兒呢?”
紫煙道:“不許胡說,他是大德大善之人,必有天佑。”
綾兒眨眼道:“可是,可是戲文裡都說,好人命不長,禍害一千年呀。”很是擔心。沉央心想,綾兒與盈兒一般,都喜歡聽曲看戲,我,我醒還是不醒?這時,紫煙輕輕一嘆,朝屋內走去,屋門半閉,她輕輕推門,未發出半點聲音,走到桌旁,靜靜忙碌。
沉央心想,我若現在醒,豈不是有偷聽之嫌?便即不醒。
綾兒又道:“這寒蟾露很是來之不易呢,是蕊微師姐潛入靜墨湖,九死一生而得來。但婆婆卻說,就算有了這寒蟾露,他怕是也好不了。唉……”長長一嘆。
聽到‘九死一生’沉央心頭一悸。
紫煙道:“凌兒,掌教師姐說了,他便是在夢中,也可聽得萬物聲息,只是神府受創太重,聽而不覺,聽而不知罷了。你不得這般說話,倘若教他聽了,他定會傷心。”
“哦……”綾兒長長哦了一聲,眨著眼睛又道:“可是,可是聽而不覺,聽而不知,那便是聽不見呀。”
“唉……”紫煙嘆了一口氣,換好了藥鼎裡的藥物,朝屋外走去。
綾兒臉上一紅,吐了吐舌頭:“師姐別生氣,綾兒不說啦。”走到床邊,她拿著兩根糖人兒,把其中一根插在沉央枕頭旁邊,低聲道:“凌師兄,你快醒來吧,醒來就把糖人兒吃了,可甜可甜啦。吃了就不會傷心,也不會難過。”
說完,見沉央被襦往下滑了些許,便替他拉到胸口,也往屋外走去,突然又嘟嚷:“奇怪了,蕊微師姐說了,他魂難附體,又中了屍毒,本該動彈不得才是,怎會,怎會踢被子呢?”皺著眉頭使勁想,用力想,但卻想之不透,便舉起糖人兒舔了一口,追紫煙而去。
腳步聲越去越遠,沉央睜開眼睛,只見桌子上那藥鼎清香冒得稍濃一些,想來裡面的藥物便是那寒蟾露了,也不知是何物事,竟要杜蕊微冒得九死一生,轉眼又看見枕頭旁邊插著的糖人兒,那糖人兒吹得頗是精緻,真是一個小人兒,眉目俱全,與綾兒倒有幾分相似。
他竭力伸手,但卻夠不得糖人兒。一陣微風吹來,陣陣甜香浸入鼻中,他心下一熱,跟著又是一酸,想去摸藏在懷裡的糖葫蘆,然卻動彈不動,又急又憂,掙了兩下,又即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寒月掛在窗外,沿窗透得一片浮白,夜蟲在遠處低鳴,山風拂葉在近處輕搖,桌上藥香寥寥娜娜,渾似神女輕舞,他竟能聽見藥香徐起聲。按說,他已有一日一夜滴水不沾,本當飢腸轆轆才是,但他卻絲毫也不覺得飢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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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了一下,胸口便痛了一下。
他再動一下,胸口痛得愈發厲害,神府似有千針萬刺,來回拉戳,若不是他自幼便飽嘗痛苦,忍痛本領十分了得,就這兩下便會痛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