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楊玉環微微一笑,十分美麗。
沉央看去,楊玉環低下頭,轉身朝空櫨舟走去,走了兩步,忽又回頭:“去馬嵬驛前日,他曾宣召清河縣主入宮,要她與他一道入蜀,清河縣主宛拒了,當日夜裡便去了潼關,想來是去尋你。”說完,攏了攏圍在脖子上的綾紗,快步疾走,走入那形似竹筒的空櫨舟中。
夏川櫻子走到沉央身旁,看著江面飛鳥,目光茫然:“來到大唐時,櫻子真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繁華富庶得地方。來往之人,斯文有禮,偏又傲骨橫生。去了長安,見了一百零八坊,高樓如雲,氣象萬千,不是萬國之都又是甚麼來?櫻子只當這一生都將在大唐,誰知,誰知……小道爺,櫻子走啦,你好生保重。莫論天長地久,只要櫻子還有一口氣在,定會再回來。大唐,大唐……”
櫻子唸了兩句,目光極是不捨。她朝空櫨舟走去,不知何時,她已換下了一身鴻臚寺袍服,穿著極是華麗的裙裳,踩著高腳木屐,便似沉央第一次在江南道上,荒野廢寺中見到她時一模一樣。奈何物是人非,山河動盪,草木俱已無情。
小半個時辰後,空櫨舟順水東流,飄飄浮浮遠走。
沉央站在岸上,江風捲起他身上的羊毛大氅,臉色蒼白如雪。“走吧。”杜蕊微目光頗是擔憂,扶著他朝蓬船走去。眾女早已在船旁等侯,綾兒道:“凌師兄,我們先回西華山,待養好了傷,再來與那頭肥豬和天地盟算賬。”
沉央笑了一笑,並未說話。
順水而下,待至大江時,已是數日後。江邊排舟如城,碼頭上密密麻麻盡是人,均往江南道或是嶺南道去。
一名船公坐在船頭,罵道:“唉,天殺得安祿山哪,他做了皇帝,縱容叛軍到處燒殺搶掠。聽說,那賊廝鳥還要殺到江淮兩地來,若是容他過了江,那這天下怕是必亡。老天爺啊,閻君爺爺啊,你們都瞎了眼麼,怎還容他活著?”
“他想過江?呸,就他那頭蠢豬廝鳥,大江葬他嫌他髒,大河浮他嫌他臭。臭不可聞!”另一名船公潑口大罵。聽得這話,岸上眾人均罵:“臭不可聞,奇臭難聞。天殺得安祿山,活該千刀萬刮,點他天燈都是便宜了他!”
沉央坐在船中,罵聲清晰入耳。
這時,忽聽一個聲音道:“諸君均乃七尺男兒,若是隻知逞得口舌之快,那有何意?莫若北上,殺得一名叛軍是英雄,殺得十名叛軍是豪雄,殺得百名叛軍……”這聲音極大,說到這裡頓了一頓。
眾人叫道:“殺得百名叛軍又當何如?”
“當何如?”那聲音低了一低,忽又高聲道:“殺得百名叛軍是鬼雄!”
“鬼雄?說得好,殺得百人,己身豈能不亡,當為鬼雄。”
“己身亡了又如何,多一鬼雄爾!”
眾人紛紛叫道。沉央聽得入神,歪頭看去,便見一個魁梧大漢從船上跳向北岸,三十來歲年紀,面目粗狂,腰懸闊劍,竟是雷萬春。
雷萬春跳到一塊石頭上,右手叉腰,左手按劍,高聲道:“若自認還是男兒,有得一身力氣,便與雷萬春一道,往北去。”說完,跳下石頭,分開人群,大步北去,頭也不回。
“往北去,往北去!”
便有不少人跟在雷萬春身後,調頭北去。沉央看見,竟有許多人是往日遊歷天下的江湖遊俠。他心神一激盪,想要起身,卻猛覺一陣頭暈目炫,險些一頭栽入江中。“呀,凌師兄!”綾兒離他近,忙一把將他拉回來。但他半身已入水,頭髮上,臉上盡是江水,看上去不盡滄涼與虛弱。
“唉……”杜蕊微輕輕一嘆,說道:“你傷重未愈,若是現下隨雷大俠北去,不過平添一孤鬼而已,又哪能救得了天下,除得了魔,衛得了道?”
“師姐……”綾兒喚了一聲,心想,師姐說得太重了,他哪裡經受得住?
杜蕊微搖頭道:“天下大亂,有志之士百死不改,以身報天下,杜蕊微敬佩得緊。只是,倒底需把傷養好,那時,天下雖大,你又哪裡不可去得?”說完,命船公起程,轉向嶺南。
此後數十日,眾女走走停停,待入嶺南道時,已是五月。一路上,沉央傷勢並未有得絲毫好轉,終日說話不過三兩句,多了便即傷神。眾女自是小心服侍,唯恐一陣風大,便把這盞燈吹滅了。
西華山位於嶺南邊緣,山青水秀,雲繞霧走,雖不若終南山那般氣勢恢宏,也比不得茅山俊秀,但也是一處洞天福地。山高千仞,樹木蔥蔥,氣候宜人,便連鳥獸見了人也是不驚。
眾女回到西華山,均是興高彩烈,精神煥發。
綾兒走在滑桿旁邊,邊走邊向沉央介紹西華山的風景名勝。
“凌師兄,你快瞧,那是靜墨湖,那是仙女峰。聽說,上古時期,凌波仙子曾在靜墨湖,沐……那個浴,凌波仙子極美,沐完浴騰雲而走,誰知一不小心被岸邊一株柳樹纏住了頭髮,凌波仙子心想,你為何要纏我頭髮呢,你要纏,那我便贈你吧。揮手一劃,一縷青絲墜入湖中。因此,靜墨湖一邊綻藍如珠,一邊漆黑如墨。往常,我與心蘭師姐,蕊微師姐便常去湖中沐,沐……並未見著甚麼仙女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