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熱鬧的宴會已到盡頭了,韓元吉慢慢吟一闋《好事近》:“華屋翠雲深,雲外晚山千疊...老來沈醉為花狂,霜鬢未須鑷。幾許夜闌清夢,任翻成胡蝶。1”
吟畢,他笑道:“我不像幼安功底深厚,底蘊無限,能給他女兒專創個詞牌‘拔山女’,也不像姜堯章一樣,自寫詞曲而渾然天成,叫人羨慕。唯有最後獻醜一闋,聊以作個今日的結尾吧!”
辛棄疾、姜夔和大家一同,都捧場地說“不會不會”,紛紛撫掌大贊起來。
不多時,屋外放起了煙花,大家像潮水一樣向外面湧去,仰頭看著無垠的天際。
辛棄疾左手牽著蓮心,右手牽著三郎,看著帶湖上方被群山圍攏起來的一方天空。
天際被數不盡的山巔圍起來,就像一幅畫框似的,將煙花框成了一片緊貼在天幕上的、靜止的小景。
陸遊的醉意仍未消去,在幾人身邊,裹著鬥篷看天上。
他輕輕地自言自語:“那時候,她走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日子...”
蓮心不自覺地轉頭看了眼王娘子。
王娘子彷彿沒有聽見似的,仍微微笑著,看向天際。
陸遊醉了,毫無鬧騰的樣子,連聲音都小小的:“燈怎麼都關了,什麼屋子,這麼黑...”
王娘子這才轉回來,扶著他柔聲道:“郎主,是我們走到了外頭。外面是黑夜了。”
陸遊醉得聲音有些遲疑,“是嗎?...”想了一會,又問他的妻子,“我想回去,為什麼不回去?”
“郎主,馬上要有煙花了。我們都是出來看煙花的。”
陸遊仍不停地密密說著:“不回去嗎?不回屋嗎?...”
王娘子見與醉鬼說不通,便換了個方法,笑著勸道:“冬至宴飲快樂至此,郎主何不作詩一首呢?待詩作完,煙花也將放過,我們就可以回屋中了。”
陸遊想了會,才輕輕“哦”了聲。
許久,就在蓮心以為他不會再說些什麼時,陸遊慢慢的、遲疑的聲音送至耳邊:“採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閟幽香。喚回三十五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2...”
沒說完,又半醉著,自語:“不好,不好。第三句,音律不協...”
一旁,王娘子的神情隱在黑夜中,看不清表情。
聲音倒還是平靜含笑的:“好。郎主真是文采過人。”也再不說別的了。
蓮心靜靜站在原地。
只是一瞬間,她彷彿想了又有很多似的。
從之前對姜夔的責備,再到對韓淲的失望,再到方才與三哥的一番談話。
手上傳來不輕不重的辛棄疾的溫度。
她閉了閉雙眼,終於轉過身,朝隔了幾個人的陸遊笑道:“明明是緬懷之作,只是不協音律,陸伯父也要扔掉嗎?”
陸遊頭暈著,“嗯”了下:“還是要再改的...”
“伯父的詩作——即便是悼亡詩——難道平日裡也是要反複推敲用字,之後才要傳閱給別人看的嗎?”
陸遊醉得頭都有些暈了,他不曉得蓮心說的有什麼問題。
說來他平時寫了悼亡詩,也是難過佔一半,檢查聲韻、推敲用字佔另一半的時間。
他按著額頭,隨口道:“我寫得聲韻最佳的一首倒不是這個,是另一首,推敲了許多次用詞,才成了詩,你聽我吟啊。”
他回想了片刻,慢慢地,帶著鬱氣:“...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複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