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不認識的i人加更)
你不認識的i人
直到森鷗外牽著愛麗絲跪在蒲團上上香, 遲鈍的大腦才終於開始運轉,是啊,我早該想到的。
森鷗外給我看過他上大學時的筆記, 他說自己是那位老師的第一個學生。
如此, 我為什麼一開始就得到緒方老師關注的原因也不言而喻。
只是返聘後給本科生們講課的老教授, 為什麼一眼就相中了幾百名學生裡的其中一個, 不惜破例收她為關門弟子,為她擋下歹徒受傷, 偷偷給她交學費,給她介紹最好的資源人脈,不是因為這個學生多麼天資聰穎勤奮好學,不是因為她的小心機將老頭哄得團團轉, 而是因為她的姓氏。
一個她無意中得到的名字, 只這一點就足夠老師在花名冊裡一眼看到她,幾堂課下來發現她和自己最愛的學生一樣是個天才後, 自然而然地收下她, 就好像那個學生又回到他身邊一樣。
第一個是不同的, 最後一個也是不同的。
可是對於老師來說, 或許一開始他沒有把我們兩個區分開, 等後來慢慢相處才將我看作“雪紀”而不是“森”。
看來我該感謝森鷗外了, 感謝他幫我取了這個名字,教過我幾天醫術, 讓我在填報志願時下意識選擇了醫學部, 我該感謝他, 感謝他的遺澤讓我的大學生涯順風順水, 不愧是我的“父親”。
可是世上不止愛情具有排他性,任何感情都有。
一想到被我敬重如師如父的老師對我的疼愛源於另一個人, 一個讓他在病重時心心念念卻始終沒有叫出名字的人,一個背棄了他醫學理想分道揚鑣的人,我就無法剋制心中的妒火,恨不得將這座洋館都燒得一幹二淨。
“醫生的職責是救人救更多的人,如果因對方是劊子手放棄救治,那醫生的存在毫無意義。如果對方沒有被德行感化繼續殺人,那醫生的善舉毫無意義。”
這是老師對我說的話。
他是怎麼總結出這句話的呢,是從森鷗外身上嗎。
從一次失敗的教學,一個壞學生身上總結來的,可從那以後他教過的每一個學生都聽過這句話,可如他所願成長的學生寥寥無幾。
我突然好想太宰治,想撲到他懷裡大哭一場。這個世上只有我和他知道過去的事,知道我曾在鐳體街的小診所待過短短幾個月,所以我不能對照顧過我的的森鷗外發火,我也不能怪老師抱著懷唸的心態收我為徒,他真的對我很好。
但我就是很委屈。
如果我不是對方的第一選擇,那我就不要了,我的性格就是這樣。
森鷗外已經上完了香,看樣子打算和我聊上一會兒。
他全身一套純黑的西裝,外面披一件破舊的白大褂,我懷疑是他翻箱倒櫃把小診所時的白大褂穿上了,但形制略有不同。他沒有噴發膠做造型,頭發自然地垂落,柔順的黑發中摻雜了幾根白發。
想一想,大概也有七八年的時間了,這是我和森鷗外第一次正式的見面。
可我卻能一眼看出他的滄桑衰老,眼角的皺紋比之前被太宰治氣得上火時還有多幾條,他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細致的觀察他,身為首領自有巍然不動的氣勢,還友好的笑了笑。
“父親”真的不認識我,那場莫名其妙的穿越只有我和太宰治記得。
我突然覺得很孤單,讓本沒有父親的人又一次失去“父親”,實在殘忍。
“咦,姐姐你和我穿的衣服好像呀。”
愛麗絲同樣穿黑色的和服,從進入我視線的那一刻她就是木然的,如真正精緻的人偶,湛藍的眼睛定格在了空洞悲哀的一瞬,好像下一秒就要哭泣了。
藉著愛麗絲的搭訕,森鷗外名正言順地將目光投向我,準備和我說點什麼了。
我笑笑,回答愛麗絲的話。
“對啊,因為這是喪服,我們都是來給老師送行的不是嗎。”
——
已不知多少年沒再踏足這座小城,看到那片熟悉的諏訪湖,森鷗外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森林太郎幼時就有神童之稱,漢學外文信手拈來,他考上東帝大學醫學部剛剛是普通人上中學的年紀。作為學生代表在開學典禮上演講時,當他站起來步履從容地從學生中間走到舞臺的中央,一些個子高的同學坐在座位上甚至能平視這個孩子淡漠的眼睛。
這樣出類拔萃、格格不入的學生,又年紀尚小,在東大這樣充斥著“精英氛圍”的校園裡自然是惹人眼球又讓人望而卻步的。但森林太郎早就習慣了獨來獨往,他和同齡人沒有共同語言,覺得他們愚笨吵鬧;和同學又厭惡他們不經意地排斥輕視,森林太郎得以心無旁騖地投入到學習中以及更危險,更政治性的社會議題裡。
就在這時,緒方嚴一出現了。
有著緒方的姓氏又是首屈一指的外科大師,卻直到年近四旬才拿到教職,在此之前他作為主治醫生都有十個年頭,如此不尋常的崗位安排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他太“危險”了,學校擔心他給學生們灌輸“不正確”的思想。
但他們又需要緒方嚴一,不然怎麼在國際交流時堵上外國人的嘴呢,所以緒方嚴一終於成為了教授,開始招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