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眼淚,等了這麼多年,已經不會輕易流淚了,只有強烈的患得患失一下湧起,她幾乎無法相信——這個問題,懸掛了十年,賭上一生去追求的懸疑,終於答案就在眼前,只差這麼一步,這一步,任誰都怕再有什麼閃失。
胡悅捂住臉,久久未動,隱約聽見解同和在說,“你再這樣,人家以為我欺負你——以為我在燒烤店和人說分手呢——”
周圍嘰嘰喳喳的聲音慢慢湧過來,還有那美拉德反應帶來的香味,人間煙火漸漸重回感官,其實,並沒有多少人對他們報以多餘的注意力,這畢竟是s市,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人們已經見怪不怪。
胡悅慢慢放下手,撲哧一聲笑了,她雙眼微紅潤澤,眼神卻清澈得像是水裡洗過的黑水晶。
“說什麼呢,我好好的。”
她說,若無其事地拿起羊肉串,咬下一大口。“好吃。”
正宗的關外小羊肉,嫩且新鮮,混合細鹽和香料,在舌尖迸發出無上的美味,就像是從來沒有如此清楚地品味過這樣的滋味,她真誠地贊美,“真好吃!”
解同和看著她笑,伸手越過烤爐,摸了摸胡悅的頭。他的觸碰,還帶了烤肉料的味道,溫暖、粗糙,但卻像是滿屋喧囂一樣,熱熱鬧鬧,實在牢靠。
“好吃你就多吃點。”
他說。
胡悅甩開腮幫子大吃二喝,飯量是平時的好幾倍,一口接一口,吃得渾身冒汗,走出門都不用拉羽絨服的拉鏈,解同和陪她散了好一會步,“不走走我怕你積食。”
他們沒有過多的對話,分享這份情緒,本來也用不著言語,胡悅走舒服了,心裡的激動勁也慢慢消褪——至少是可以自控了,她說,“嗯,回去吧——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車就可以了。”
“順路。”解同和不讓她反駁,“——我說順路就順路。”
胡悅沒奈何,和他一起走去取車,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街燈下的影子:這一帶是老城區,房屋破舊、街道狹窄,前幾天s市下了一場薄雪,花圃裡還有未化的殘餘,胡悅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恍惚間,她好像去到了從未踏足的a市,行走在了夢中千百次到過的地方,
這一次,那條路有了一個明確的盡頭,她到現在還不敢相信,答案,居然就只在拐角。
命運是多奇妙?由不得人,誰也沒有想到,誰又能夠影響?難怪有些人會信命,難怪這世上存在這麼多宗教信仰——
“悅悅。”
解同和忽然打破了這舒適的沉默,也打破了她的胡思亂想,胡悅一下回到了現實,她掩飾地咳嗽了一聲,“嗯?”
“關於師霽的問題——當然,還沒有證據,只是我的猜想,但是,我想,在現在的這個條件下,至少我個人看來,其實……他們掩藏的秘密,如果有的話,也應該是個很簡單的故事。你覺得呢?”
“……嗯。”
“你覺得是怎麼樣的?”
“師雩也許並沒有死,按照曾有的線索,他也確實是在那段時間經過了那個地段,也許,他檢視了屍體,或者他撞見了行兇現場,也許還有一些別的故事——總之,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自己可能會被警方列為重點嫌疑物件。”胡悅頓了一下:這猜測當然不新鮮,只是在更多的線索加入後,日漸明朗。要說師家人完全沒有隱瞞,她確實難以相信,疑點確實太多了,而他們的顧慮,在當時的情況下,不能說是空穴來風。
“驚慌之中,師家人決定,為師雩安排一條萬無一失的出路,即使,這需要他完全拋棄以前的身份——甚至是以前的愛人,宋晚晴和他的關系畢竟並不牢靠,不能告訴實情,所以,他們把宋晚晴安排到鄰市實習,盡量減少接觸,免得宋晚晴發現師雩未死的蛛絲馬跡。”
“然後,在那之後,師雩有了新的生活,可能他去了國外——可能他就生活在s市,當然,也可能他確實也死在了當年的那個雪夜,答案到底是哪個,我相信,我們很快就能清楚了。”
解同和開啟車門,“我相信,不管結果是什麼,這對師霽來說,也是個解脫。如果師雩死了,不必說,如果師雩活著,那麼,真兇伏法,不論他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份,總算至少是恢複了清白。”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我至少欠師霽一個道歉,我覺得我們都欠他一個道歉,”他沒有說這個假設的可能是多麼的渺小,只是平實地分析,“如果是後者……他們其實也觸犯了法律,這種隱瞞,極大地阻礙了警方的辦案進度,也許就是他們隱瞞的關鍵資訊,讓真相的揭破晚了這些年。”
胡悅下意識地想要辯解,但又很快咬住了嘴唇——解同和說得沒有錯,至少,如果師雩真的活著,師家人的做法也就完全誤導了警方的調查方向,十年來,因此浪費的警力物力很可能是天文數字,也因此讓受害人家屬和警方在迷霧中,多掙紮了這麼久的時間——不能說完全是因為他們的隱瞞,但,至少他們負有極大的責任。
“但是,”解同和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低沉地說,“這麼說,並不是我會責怪師霽……人性是很複雜的,有時候,有些人做了錯事,並不代表他是個壞人。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悅悅,你呢?”
一整個晚上,他說了很多,但想要問的,彷彿只有這一個問題。
你能原諒嗎?你能放下嗎?解同和可以,解同和原諒了。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