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家離鄒眠住的地方很近,幾乎就是半個“口”字的路線,每天早上八點三十出門,經過兩個左拐的路口,在八點五十,能夠準時到達厲家的後門口。
今天早上,鄒眠提前了半個小時出門,在第二個路口,右拐,穿過了一片骯髒而哄鬧的菜市場和土坯茅房,八點三十分整,敲響了小巷中位於東南角的一扇門。
門很快就開了,對方看到她有些驚喜:“小姐。”
“都說了別叫我小姐。”鄒眠走入院子,半個月沒來這裡,彷彿又變了一些。從屋子門口到大門間橫起了一根長鐵絲線,上面晾著一隻只倒掛的鹹魚,散發著奇怪的味道,屋簷上曬著成排的蘿蔔幹,東南角抵著一翁大水缸,水缸裡的水散發著新鮮氣,水缸下面卻又堆滿了灰塵和亂七八糟的雜物。
穿過院落,走到屋門口,那正似乎是這個院落主人來開門之前的坐的地方。有個小板凳和放著未納完的鞋底的籃子。
“小姐,坐。”秋鶯從裡面拿了一個小板凳出來。
鄒眠捋著旗袍坐下:“真的別稱呼我這個名字了。”
秋鶯笑著也坐下,並不是她不知道她不想聽到這個名字,而是除了“小姐”這個稱呼,她不知道該叫她做什麼。
“最近還好麼?好像有大半個月都沒來了。”鄒眠問。
“嗯,挺好的。”
“半夏和半秋呢?”
“出去玩了。”
“餘樹田?”
一瞬間的沉默,鄒眠凝視著她的眼睛,雖然她避過了,她還是很快猜出來:“又去賭了?”
“不是,跟朋友捕魚去了。”
她抬起頭望著她笑,笑容裡有著熟悉的哀求,即便她自己沒有意識到。
鄒眠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啊,對了,小姐你渴了吧。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鄒眠制止住她,“你坐著吧,每次都忙來忙去。”
“實在是每次來都沒什麼好招待你的。”秋鶯笑得靦腆。
鄒眠微笑,並不接這句話。低頭看到籃子裡那些未納完的鞋底,都是女鞋,尺碼不一,“又去接活了嗎?”
“啊,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點事做。”秋鶯彎了彎耳邊的碎發。
陽光下的秋鶯,有種朦朧的美感,連鄒眠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待得久了會很舒服。像是很久以前的太姥姥給她縫制的舊棉襖,又厚重有溫暖。
秋鶯突然驚嘆了一聲,想起來什麼走入內屋,過會兒拿了個小布團出來。鄒眠看到她整整拆了四層才顯出裡面的東西。
是一對極為嬌小的珍珠耳環。
“之前樹田撈貝殼撈到的,未成形的小珍珠,小姐您看是淺橙色的哩。我收了兩個託人作成耳墜了,雖然不是很貴重,但感覺小姐會喜歡這種東西。”
秋鶯獻寶一般地給她,鄒眠接過:“很漂亮。”她的確喜歡這種精緻小巧的東西,“謝謝你。”
秋鶯抿抿唇顯得極為高興:“沒事的,小姐幫了我很多……”
鄒眠把耳環收起來,抬起眼:“你頭發又剪短了?”
“嗯,剪短了比較方便。”
現在的秋鶯是一頭剛及肩的短發,她五官非常整齊而小巧,有種溫吞的可愛。雖然已為兩個孩子的人母,但剪起短發來,倒很像女學生。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秋鶯喜歡梳大辮子,黑亮黑亮的,保養得特別好。三哥惡作劇把它燒掉的那次,連三哥自己也沒想到秋鶯能哭得那麼慘,他似不甚在意,但莫名其妙地又託同學買了頂假發,給了秋鶯,可惜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那段假發被他氣得燒了。
不過秋鶯似乎並沒有被這件事影響,繼續愛惜她的秀發。燒焦的發尾剪了,仍然用皂莢把頭發洗得清香清香的,紮不成大辮子,也梳得整整齊齊。
那段時間三哥也像受了什麼蠱惑,也開始愛惜起頭發來。午後時分,總能看見秋鶯站在三哥的房門口給他洗頭,白皙的手好似水一樣柔軟地按著,三哥會眯著眼享受,露出愜意又自得的神情來,那是鄒眠第一次覺得,三哥像只貓。
不過從在這裡無意遇見起,秋鶯就是這樣一頭短發,只要長長了一點就會剪掉。鄒眠從來沒有問過,為什麼她不再蓄長發。
就像她也不想別人問她,為什麼會來到這所城市。
“對了,馬上八月十五了,小姐要是不嫌棄,可以來這跟我們一起過中秋節。”
“我跟小姨一起過。”在察覺到秋鶯露出一絲失望的神情後,鄒眠補上:“不過也許會來串門的。”
“那太好了,小姐。”
鄒眠的確不想再聽人叫她做小姐了,好似會有另一個聲音隱隱伴隨其後,不停地叫著她,令她覺得腦袋隱隱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