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生看著他的背影,大氅上抖落下來許多白色雪粒,都來不及融化。
他走了,周生生也沒什麼可避的,複又在大堂坐下。發呆了很久,直到轉頭看到大堂中間擺放的一排靈位,足足有七個。
周生生愣了很久。
大嬸洗完碗進來擦桌子,介紹:“這是我家人。從左到右是我三個兒子,三個女兒,最後一個是我老頭子。”
“他們全都死了?”
“嗯。全死了。”大嬸坐下來和她聊天,也許是許久沒怎麼跟人說過話,她還挺容易開話匣子,“啊,這邊第一位是老大,十多年前在碼頭做苦力被貨物砸死了。那是老二,當兵被火炮炸死了。老三是個女兒,嫁了個好賭的丈夫,上吊自殺了。老四呢,很小的時候就餓死了。老五病死的,老六……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淹死的。他很小的時候就賣給別人了。最後一個是我老頭子,前兩年上山打獵,被暴風雪困在山上,活活被凍死了。”
周生生都簡直不能相信為何她能如此像拉家常一樣說她親人的死去。
“你不難過嗎?”
“怎麼可能不難過?這麼多年,我們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了我跟老頭子。我跟我老頭子好不容易避過了打仗,饑荒,搶匪,千辛萬苦逃到這,才過了幾年平靜生活,他就這麼離我而去了。”
直到這,周生生才聽出她聲音裡有些沙啞。
“抱歉。”她不應該問這些。
“這有什麼?”那大嬸又站起身來,停不下似的開始掃地,“再怎麼樣,人都是要過的。”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住在這呢?”周生生知道,這裡雖然是山腳下,但其實離山下的村莊還有很長一段路。這裡還有雪的覆蓋,到晚上還很寒冷,加上週邊除了這棟小房子根本再無別人,難道不覺得危險和孤獨嗎?
“唉,我老頭子就是死在這的啊。我在這裡陪著他。而且,要是沒有我這個小房子,你們這下從山上走到山下的人,中途就要受不了被冷死餓死了。昨天你男人揹你來的時候,雪下得好幾尺深呢,我看他整個褲管都浸濕結冰了,再凍下去恐怕兩條腿都要壞了。你也是凍得嘴唇發紫,又高燒得不省人事,沒我,你們就真死了。”
周生生說不出什麼話,只能由衷的對這位大嬸說:“謝謝。”
“沒事。現在大家活著都苦,幫一下是應該的。”大嬸又出去了。
周生生想:是啊,活著都苦,哪有人的人生是毫無波瀾的?
周生生出門去。
看到大嬸已經把院內的雪都掃幹淨了。整個院落顯得空曠而幹淨,周邊栽了很多樹用來防風雪,右邊靠屋角的地方搭了個小帳篷。走過去,原來是個小菜地,非常簡陋的直接用土磚和牆圍了一個小型的長方形,裡面堆了土,種了些日常吃的菜。
周生生蹲下身來看那些菜葉,她所看到的菜大多都是在春天或夏天的園田裡。有著黑黝黝的土壤,和煦的陽光,還有淅瀝瀝的雨水,蓬勃而翠綠。
卻沒想到,這樣嚴酷的環境裡,它們也能長出來。摸了摸有些懨懨的菜葉,卻震驚了菜心裡面的小蟲,還不止一兩只,立刻飛出來盤旋著,嚇得她猛地縮了手回來。
菜葉不動,有些小蟲又落了回來,慢慢鑽回菜葉的陰暗裡。
周生生慢慢笑了:生命有時候真的是種奇跡。
山體滑坡的時候,張督軍大太太他們這些人正好已經到了旅館,車還停在那,沒多久就直接下了山。督軍姨太的傷勢不能耽誤,做了應急處理後就直接開往華城醫院。
張督軍回軍營去了,留了些人在這裡搜尋王賀和周生生。
平平的傷在這裡能診,就是扭傷。老中醫給了開了幾服藥說煎了貼在傷口處,沒幾天就好。所以大太太和平平就都在這等王賀和周生生。
看到王賀平安回來,她們差點喜極而泣。
王賀只回來稍微處理了一下凍傷後,又回去接周生生,他似乎很不放心她。可是接回來的周生生卻顯得很安寧,因為她已經在車後座睡著了。
大概很感激那個救了他們的大嬸,周生生給了她一百銀元,路過山下村莊的時候還買了很多被褥木盆醃肉鹽之類的讓他們送上去。
然後她突然就覺得疲憊了,沉沉地在車上睡起來。
車並沒有停,帶上大太太和三姨太後,又往華城駛去。
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回華城大概還有三個小時的路程。周生生腦袋靠在車窗上,披著一件的軍大衣,人被車顛簸得東倒西歪,隱隱露出難忍的表情。
王賀索性就直接把衣服裹著她,又把她裹在自己懷裡。
下巴抵著她的腦袋,也沉沉閉目休息。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