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早晨,楚凡踏著陽光準時來到餛燉鋪。照例吃完帶走,留下了用皮繩串好的一百文新銅錢,算四天的早食費用。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弄來的。一枚枚嶄新制錢圓潤飽滿,黃澄澄亮閃閃,愛煞人了。
等楚凡一走遠,左右街坊絡繹圍住了李素,你十五他二十,紛紛把自家黝黑鏽蝕的舊錢兌換成新錢。
雖然舊錢新錢都是錢,一樣買東西,但架不住人人喜新厭舊。況且新錢在風水上消耗多,化煞、辟邪、鎮宅、招財等等,不一而足。連小孩包毽子,道士打卦,也愛新不愛舊。尤其像大夫研磨銅錢入藥,是必須使用新錢的。
所以新錢在流通中並不多見,購買力也比舊錢約微大一點點。小戶人家有了幾枚後往往會收起來,留作不時之需,或者給小孩子發壓歲錢。
李素老老實實一文兌一文,見到那些往日橫蠻刻薄的面孔突然流露出幾分恭敬,心裡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夜晚翻來覆去沒睡踏實。
小姑娘盈盈本來極怕生,偏偏喜歡上了白袍叔叔。早晨七點多鐘會準時醒來,聽到楚凡的聲音後就從床上一骨碌爬起,往往衣不穿,鞋不穿,搖搖擺擺從裡間走出,要抱抱。
楚凡也不惱,常常把她抱在膝蓋上同吃一碗餛燉。或者吃完後逗弄一陣,從懷裡掏出小玩具,小點心。
左鄰右舍怪異的眼神往這邊逡巡,可是楚某人不在乎,但也從未多作停留。漸漸地,那些怪異眼神沒有了,大家習以為常。
想一想也是。
年輕,英俊,多金,讀書人,說不定還是個公子王孫。就算雲夢破落,他逃難出來做了白役,那也是人上人,是市井小民必須仰視的物件,怎麼可能娶一名帶著孩子的婦人,連做妾室都嫌寒磣。
照顧李素,恐怕是看在老鄉分上。至於包一年一個月的早食,就更正常了。大戶人家誰不是這麼幹的?不差錢,圖個方便。
日子靜靜流淌,木板牆壁上刻畫出的“正”字一天天悄悄增加筆劃。
楚凡忍俊不禁,知道李素在記錄天數,也知道溫婉女子不是怕少收了錢,而是怕多收。
日日風景不換,膩了。這一天楚凡改變主意,把順時針散步路線反過來走。這樣就先到判官廟,抵達餛燉鋪子的時間會提前到六點半鐘左右。
天色矇矇亮,薄霧如紗,林蔭道上灑落一層枯黃樹葉。
太陽還沒有出來,遠近景物均失去了顏色,影影綽綽好像木版雕刻。
楚凡輕如狸貓,落地無聲,如風行水上。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能發現他的腳掌並未全落地。足尖只一點,高大身子就會悠悠飄起,好像一蓬飛絮。動作協調隨意,自然無比。包括那個拎在手中晃來晃去的食盒也彷彿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不可分割。
這是入靜的狀態。
他是在入靜的狀態下行走,心頭一片空明。
外界一切彷彿一卷靜靜拉開的畫軸,盡收眼底,心無雜念。
紅塵生活是一場修行,早晨散步也是他剛琢磨出來的一種練功方式。
七八十米外的樹林中挑出了判官廟一角飛簷。
這廟宇他是熟悉的。
那一夜踏遍陽武,把銀子像飛花一般散出,曾見到廟裡有三個小乞丐。他當時不但撒了一把碎銀,還怕他們寒冷,把從張彪屋裡帶出來的帷幄也丟擲。可是過兩天再來時,那幾個小孩子卻不見,想必是得銀子後回家鄉去了。
萬籟俱寂,遠處坊市開始甦醒,喧譁如隔岸燈火。
壓抑的啜泣聲隱隱傳來。
是李素!
楚凡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