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蛋卻精明老練,不可否認。勒岡沉默了兩三秒鐘,然後他咳嗽了一聲。法官很快又重起了話頭,並轉向隊伍:“也請您允許我,警長先生,恭喜您的隊伍在那麼少資訊的情況下,那麼快找到特拉裡厄。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這,顯然,他有點兒過了。
“您是在做競選演說嗎?”卡米爾問,“這是您家族的標簽嗎?”
勒岡又咳嗽了一聲。又是一陣寂靜。路易歡樂地抿緊嘴唇,阿爾芒看著鞋子露出微笑,其他人一臉茫然。
“警官,”法官回答說,“我瞭解您的工作情況。我也知道您個人的故事,和您的職業息息相關。”
這次,路易和阿爾芒的微笑凝滯了。卡米爾和勒岡的精神達到了最高警戒。法官往前走了一點兒,沒有太靠前,為了不給人造成印象是在俯視卡米爾。
“如果您覺得這個案件……我該怎麼說合適呢……對您的個人生活造成太大沖擊的話,我比任何人都能夠理解。”
明確的警告,毫不掩飾的威脅。
“我很確信勒岡警長可以為此次調查任命一位更不牽扯個人情感的負責人。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但是……”這次,他張大雙手像是想要抓住雲朵,“但是……我把它交給您,警官,充滿信心地。”
對於卡米爾來說,毫無疑問,這家夥是個渾蛋。
在他的生命中有千百次,卡米爾彷彿理解了那些偶爾犯罪的人的感受,那些不是蓄意謀殺的殺人犯,被憤怒沖昏了頭,他也逮捕過幾十個。那些掐死自己妻子的男人,那些刺死自己丈夫的女人,那些把父親推出窗外的兒子,那些開槍打死朋友的朋友,那些開車軋死鄰居兒子的鄰居,他在自己的回憶中搜尋有沒有一種情況,是一個警官拿出警用武器開槍打死一個法官的,正對額頭。除了這番臆想,他一言不發,只是簡單點了點頭。他費了好大勁才忍住什麼都沒說,因為法官剛剛隱約提到了伊琳娜,正因為此,他才強行命令自己閉嘴,因為當下一個女人被綁架了,他發誓要活著找到她。法官知道他這樣想,法官很明白這一點,並且,顯然,他利用了這種沉默。
“好了,”他用一種顯而易見、心滿意足的口吻說道,“現在,既然自我意識已經讓位給了服務精神,我相信您可以重新開始工作。”
卡米爾想殺了他。他很確定。這需要點時間,但這家夥,他一定會殺了他的,親手。
法官離開時轉向勒岡:“當然了,局長先生,”他用一種精心權衡過的聲音說,“有任何訊息請您立刻通知我。”
“兩件要緊事,”卡米爾向他的隊伍解釋,“首先,畫一張特拉裡厄的肖像,瞭解他的生活。從他的生活裡才能找到這個女孩的線索,或許還能找出她的身份。因為首要的問題在於,我們一直對這個女孩一無所知,不知道她是誰,更不知道她為什麼被綁架。這就涉及第二件事,我們唯一可以找的線索,就是特拉裡厄手機裡的通訊錄,還有他兒子的電腦,他也用過。不得不先說一句,這些記錄已經很老了,根據歷史記載來看都是幾星期前的,但這是我們所擁有的全部了。”
太少了。目前能夠確定的東西少得令人震驚。沒有人知道特拉裡厄把這個女孩這樣關在吊著的籠子裡是想對她做什麼,但現在既然他已經死了,毫無疑問,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沒有人提及那些可能的危險,可能是缺水,營養不良,誰都知道這是痛苦的、漫長的死法。更不用說那些老鼠。馬爾桑首先開口。他是處理檔案的技術員,也是範霍文隊伍和技術組之間的溝通人。
“即便我們在她死之前找到她,”他說,“缺水也有可能帶來不可逆轉的神經性後遺症。你們可能會找到一個植物人。”
他沒有戴手套。“他說得對,”卡米爾想。“我,我之所以不敢,是因為我害怕,我不能帶著害怕去找這個女孩。”他哼了一聲。
“貨車?”他問。
“從昨晚檢視的細梳子來看,”馬爾桑邊看筆記邊回答,“我們發現了毛發和血液,所以我們現在有了受害人的dna,但是她沒有登記身份,所以我們還是不知道她的身份。”
“素描像?”
“特拉裡厄在他的內袋裡放著一張他兒子的照片,在一個嘉年華上拍的。他用手挽著一個女孩的脖子,但是照片被浸在了血裡,不管怎麼說,拍攝距離太遠了。女孩身材相當高大,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個。儲存在手機裡的底片更可信。”
“我們應該可以有一個相當不錯的結果,”馬爾桑說,“這個手機相當便宜,但臉部照得相當清晰,不同角度,我們需要的幾乎都有了。你們下午就可以拿到了。”
分析場地也很重要。不僅是這些照片都是特寫或者近景拍攝,而且照片上也看不到什麼現場特有的東西。技術員掃描了照片,他們測量,分析,預測,研究……
“大樓的性質還是未知,”馬爾桑評論道,“基於照片拍攝時間和光線質量,我們可以確定大樓是東北朝向。這太常見了。這些照片沒有提供任何透視、任何景深,所以無從判斷房間的大小。光線從上往下照射,估計天花板高度至少四米。或者更多,無從得知。地面是混凝土的,有可能還有點兒漏水。所有照片都是自然光下拍攝的,也許沒有供電。至於綁匪用的器材,就目前看來沒什麼特別的。箱子是未經打磨的木材做的,用簡單的螺絲釘組裝起來,吊住它的不鏽鋼環也是標準型號,就像大家看到的繩子,最普通的麻繩,沒什麼值得一提的。那些老鼠,按理說,不是養殖動物。所以目標應該定為一幢空的廢棄大樓。”
“照片的日期和時間證明特拉裡厄至少一天去兩次,”卡米爾說,“所以範圍應該限定在巴黎市郊。”
在他周圍,大家紛紛點頭,大家都贊同,卡米爾知道他剛剛講的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在家裡,和嘟嘟濕在一起,他不想待在那裡,他早該在莫萊爾回來時把任務轉手給他。他閉上眼,恢複鎮定。
路易提議讓阿爾芒負責,就現在所掌握的資訊做一個簡要的場地描述,然後把它分發到整片法蘭西島,並強調其緊迫性。卡米爾表示同意,當然了。他不抱任何幻想。目前掌握的資訊非常少,五棟樓裡有三棟能符合這樣的描述,就阿爾芒從警局掌握的資訊來看,在巴黎地區,有六十四個地標被定義為“工業荒地”,更不算幾百號不同型別的廢棄大樓建築。
“報紙上什麼都沒有嗎?”卡米爾看著勒岡問。
“你在開玩笑嗎?”
路易穿過走廊走向出口,他又折了回來,一臉焦慮。
“不管怎麼說……”他對卡米爾說,“能造出一個‘小女孩’已經很機智了,你不覺得嗎?對於特拉裡厄這樣的人來說,這甚至有點兒太博學了不是嗎?”
“是嗎,路易?明明是你對特拉裡厄來說太博學了!他沒有特意造一個‘小女孩’,這是你的註解,一個很有歷史價值的解釋,這只能表明你很有文化造詣,但是他呢,他沒有造一個‘小女孩’。他只是搭了個籠子。只不過搭得太小了。”
勒岡窩在他的局長扶手椅裡。他閉著眼睛聽著卡米爾說話,人家會覺得他在睡覺。這是他集中精力的方式。
“讓皮埃爾·特拉裡厄,”卡米爾說,“1953年10月11日生,現在五十三歲。鉗工領班,二十七年職業生涯都在航空工程車間工作,他1970年加入了南方航空。1997年被解僱了,失業兩年,在熱內彭提比奧醫院維修部又找了份工作,兩年後又被遣散了,再次下崗失業,但是情況在2002年有所改變,他獲得了那片工業荒地看守的職位。他離開他自己的住所,搬到工地來住。”
“暴力?”
“殘忍。他的記錄包括打架鬥毆,諸如此類,他脾氣暴躁,這家夥。至少他老婆應該是這樣覺得。洛瑟琳娜。他們1970年結婚。同年,他們生了一個兒子,帕斯卡爾。事情就是在這裡變得有趣的,我一會兒再說。”
“不,”勒岡打斷他,“現在立馬說。”
“他兒子失蹤了。去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