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 (1) (第5/6頁)

路易對她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隨後,她為每個人泡了一杯咖啡。

在卡米爾的咖啡杯裡,她加了一把咖啡勺。

全體人員都在工作,卡米爾在門房慈愛的目光下啜著咖啡。路易在沉思。這是他的癖好,路易是個知識分子,他無時無刻不在沉思。試圖理解一切。

“贖金……”他小心翼翼地提出可能。

“性……”卡米爾說,“瘋狂……”

我們不難悉數人類的狂熱:毀滅欲、佔有慾、反抗欲、征服欲。他們看到這些狂熱,覺得它們如此相似,都是可以讓人殺戮的狂熱。而他們,在這間凝滯一般的房間裡,幾乎無所事事。

周邊地區已經搜尋完畢,目擊者都被叫下了樓,證詞也都核實過了,那些“聽說”,那些流言蜚語,聽得越多越沒有信心再去敲門,一晚上很多時候都是如此。

目前為止,什麼都沒有。這個被綁架的女人或許不住在這個街區,至少不在案發地的周邊。這裡,似乎沒有人認識她。我們可以得出三個可能的特徵:可能是在旅行的女人,在搬家的女人,暫時離家的女人……

這對卡米爾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是寒冷把她凍醒的。還有挫傷的疼痛,因為路程很遠。她被綁了起來,沒有辦法不讓自己的身子滾來滾去,撞上隔板。車子終於停下,男人開啟車門,用一塊塑膠篷布把她裹起來。他把她一把扛在肩上。想象自己已經淪落為貨物是可怕的,同樣可怕的是想象自己已經落入一個把自己當貨物扛在肩上的男人手裡,任之擺布。這讓人不由猜想,他究竟會做什麼。

他什麼保護措施都沒有做,不管是把她放到地上,還是就地拖袋子,又甚至是把她滾下樓梯。樓梯的邊緣敲打著她的每一根肋骨,她也沒有辦法保護頭部,阿歷克斯大聲號叫,但男人不為所動地拽著她前行。當再一次撞到後腦勺後,她昏厥了過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少時間。

現在,與其說是風,不如說是刺骨的寒意侵佔了她的雙肩,鑽到了她的懷裡。雙腳冰冷。膠布綁得太緊,她感覺渾身血液都停止了迴圈。她睜開眼睛。至少,她試圖睜開眼睛,因為她的左眼皮還是黏合著。嘴也張不開,被一張大大的透明膠帶貼著。她自己都不記得,是昏迷時貼上的。

阿歷克斯躺在地上,側臥著蜷曲著,雙臂被綁在背後,雙腳也被捆綁著。她的髖部承受著全部的重量,隱隱作痛。她表現出一種昏迷後的遲鈍,渾身疼痛,像是經歷了一場車禍。她試圖弄明白自己置身何處。她扭動胯部,終於背部著地,她的肩膀太疼了。左眼終於睜開了,但什麼都看不見。“我瞎了!”阿歷克斯對自己說,驚恐萬分。幾秒鐘後,她半睜著的眼睛終於向她傳送來一幅模糊的畫面,看起來像是來自幾光年之外的星球。

她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再把它吐出,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是一個車庫或是一個倉庫。一個大而空曠的地方,光線從頂上射入,彌散開來。地面堅實而潮濕,骯髒的雨水散發出臭氣,凝滯的積水,這就是為什麼她會覺得這麼冷:這個地方陰氣逼人。

她首先回想起來的,是一個男人把她貼著自己緊緊箍住。他身上發出酸澀、強烈的氣味,那是一種動物般的汗味。在那些悲劇性的時刻裡,人總會回想起那些無足輕重的細節:他扯我頭發——這是她首先想到的。她想象著自己腦袋上一大片區域光禿禿的,被拔去了一大把頭發,開始哭泣。其實,與其說是這個畫面使她哭泣,不如說是這突如其來的一切,疲憊、痛苦,還有恐懼。她哭泣,這樣哭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膠帶封著嘴唇,她喘不過氣來,她開始咳嗽,但不那麼容易,她呼吸困難,眼中噙滿淚水。一陣惡心從胃裡翻騰起來,卻又無法嘔吐。她的嘴裡充滿了苦澀,不得不重新吞下。這讓她發瘋,讓她惡心。

阿歷克斯努力呼吸,努力理解,努力分析。盡管對於當下的情況充滿絕望,她還是試著重新找回一些冷靜。雖然冷靜有時候沒什麼用,但沒有它,就一定玩完了。阿歷克斯試著平靜下來,試著降低心跳頻率。試圖理解發生了什麼,她做了什麼,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

她回想著。她飽受折磨,但此刻讓她感到尷尬的是她的膀胱,腫脹著,受著壓迫。她在憋尿這方面從來不擅長。不到二十秒,她就做了決定,她放棄抵抗,直接尿在了身下,尿了很久。這個自我放任的動作不算是個失敗,因為是她自己的選擇。如果她不這麼做,她將受更久的折磨,或許扭來扭去幾個小時,最終還是難免尿在身上。何況在這樣的情形下,她有很多其他事情需要擔憂,撒尿的慾望,實在是個阻礙。只是幾分鐘之後,她感覺更冷了,這是她之前沒想到的。阿歷克斯開始發抖,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因為寒冷,或者因為害怕。她又回想起兩個畫面:男人站在地鐵裡,在車廂的末端,對著她微笑;還有他的臉,在他死死抱住她塞進貨車之前。著地時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突然遠處的金屬門砰砰作響,響聲刺穿空氣。阿歷克斯立刻停止哭泣,窺伺著,渾身緊繃,好像隨時都要炸裂。然後她腰部一用力,又重新回到側睡的姿勢,閉上雙眼,準備忍受一頓暴打,她知道他要揍她,這就是他綁架她的原因。阿歷克斯屏住呼吸。她聽見男人遠遠走來的聲音,腳步堅定而沉重。終於,他站在她的面前。透過睫毛,她看到男人的鞋子,一雙大號的、擦得鋥亮的鞋子。他沒有說話。他俯視著她,一言不發,這樣持續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監視她睡覺。她終於還是決定對他完全睜開眼睛。他雙手背在身後,臉傾斜著,看不出一絲意圖,他俯視著她,就像俯視著……一個東西。從下面看,他的腦袋碩大無比,眉毛黝黑茂密,構成了一片陰影,籠罩了他眼睛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他的前額,比他的臉還要寬,感覺像是滿溢了出來。這讓他看起來有種智力發展遲緩的、原始的感覺,冥頑不靈。她想找到合適的詞,卻只是徒勞。

阿歷克斯想說些什麼,膠帶阻止了她。不管怎麼樣,她能說的也不過就是:“求求你……”她絞盡腦汁想自己能和他說些什麼,如果他把她松綁的話。她想找到除了哀求之外的話,但是她想不出,什麼都想不出,一個問題都沒有,一個要求都沒有,只有這個哀求。她想不出任何話語,阿歷克斯的大腦像是凝滯了。只有模模糊糊的這些印象:他把她綁架了,捆紮起來,扔在這裡,他會對她做什麼?

阿歷克斯哭了,她不能自已。男人一聲不吭地走開。他走到房間的角落。他大手一揮,掀開一塊篷布,她看不清蓋著什麼。她只有這一個神志不清的祈禱:讓他不要殺我吧。

男人背對著她,弓著背,邊後退邊雙手拉著什麼重物,一個箱子?它貼著混凝土地面發出吱吱的聲響。他穿著一條深灰色布褲子,一件寬大、變形的條紋套頭衫,感覺像是穿了好多年。

就這樣退了幾米,他不再拉,抬頭看向天花板,像是在瞄準什麼,然後他就這樣站在那裡,雙手叉著腰,像是在盤算要如何開始。最終,他轉過身來,看向她。他走過來,俯身,一隻膝蓋靠近她的臉,伸出手臂,突然一下,切斷了綁住她腳踝的膠帶。然後他的大手抓住黏住她嘴唇的透明膠帶的一端,用力一拉。阿歷克斯發出一聲痛苦的叫喊。他只要一隻手就可以把阿歷克斯提起來。當然,阿歷克斯也不是很重,但是不管怎麼說,是一隻手!她整個人感到一陣暈眩,站立使她的血液向上湧,她再一次開始搖搖晃晃。她的額頭差不多到男人的胸口。他死死抓住她的肩,把她轉了個向。還不等她說一個字,他動作麻利地割斷了她手腕處的繩子。

阿歷克斯鼓起全部的勇氣,完全沒有思考,她說出了腦海中盤旋的字眼兒:“求求你……”

她簡直已經認不出自己的聲音。然後她開始口吃,就像她小時候,青春期的時候。

他們面對面,這是無限接近真相的一刻。阿歷克斯想著他可能對自己做什麼,她被自己的念頭嚇壞了,她想去死,沒有任何別的要求,她想他現在就殺死她。她最害怕的,是在這種等待中。她的想象不斷沖擊著她,她想著他可能對自己做的事,閉上眼,她看到自己的身體,就好像她的身體不再屬於自己,它躺在那裡,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帶著傷,不停地流血,它受著煎熬,好像它不是她,但它就是她。她看著自己死去。

有點兒冷。小便的氣味,讓她覺得羞辱,她又感到害怕,他會做什麼,只要他不殺了我,老天保佑他不要殺我。

“脫衣服。”男人說。

聲音嚴肅而堅定。他的命令也一樣嚴肅而堅定。阿歷克斯張開嘴,但還不等她說一個字,他已經狠狠打了她一個耳光,她一個踉蹌倒向一邊,她走了一步,搖搖晃晃,又走了一步,她跌倒在地,腦袋撞到地面。男人慢慢朝她走去,抓住她的頭發。一陣劇痛。他把她提起來,阿歷克斯感覺她所有的頭發都要被他從頭皮上拔下來了一般,她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試圖阻止他,她的雙腿已自發地重新有了力量,阿歷克斯站了起來。他又給了她一巴掌,由於他依然抓住她的頭發,她的身體只是輕微動了一下,腦袋只是稍稍偏了一下。但這巴掌打得很響亮,她痛得好像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脫衣服。”男人重複道。一字不差。

他放開她。阿歷克斯走了一步,搖搖晃晃,她努力保持平衡,卻一下跪了下來,她忍住痛沒有叫出聲。他走過來,俯身。在她上方,他的大臉、沉重的大腦袋、灰色眼睛……

“聽得懂嗎?”

他等著她回答,舉起一隻大大的張開的手,阿歷克斯猛然一跳,她不斷說著:“是。是,是,是。”立馬起身,她只想不再捱打。為了讓他理解自己已準備好完全地、徹底地服從他,阿歷克斯飛快地脫去t恤,扯掉胸罩,匆忙地摸索著牛仔褲的扣子,好像她的衣服突然著了火似的,她想立刻全部脫掉,好讓他不再揍自己。阿歷克斯扭動著身子,脫光了身上所有衣服,所有的,飛快地。於是她就這麼站著,兩條手臂貼著身子,就在這一刻,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剛剛失去了什麼,並且再也找不回來。她的失敗很徹底,這麼快地脫掉全部的衣服,這意味著她已全盤接受,不再有絲毫反抗。某種程度來說,阿歷克斯剛剛已經死了。她的感覺似乎來自很遙遠的地方。好像她的靈魂已經飄浮在身軀之外。或許正因為這樣,她突然有了提問的勇氣:“你想……想要什麼?”

他的嘴唇薄得像幾乎沒有一樣。甚至當他微笑起來,也看不出是在微笑。現在,他的表情,是一個問號。

“你能給我什麼,賤貨?”

他努力表現出一種貪婪,好像他真的是在誘惑她。對於阿歷克斯來說,這些字眼兒有著深意。對於所有女人來說,這些字眼兒都是有深意的。她吞了一口口水,心裡想著:他不會殺我了。她的腦袋圍繞著這個念頭打轉,死死不讓任何別的念頭來打破這種信心。但她的內心總有什麼東西在告訴她,他還是會殺了她的,她的大腦似乎被一根繩子捆了起來,越捆越緊,越捆越緊,越捆越緊……

“你可以操……操我。”她說。

不,不是這麼回事,她感覺到,不是以這種方式……

“你可以……強奸我,”她又加了一句,“你怎樣……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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