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滕侯,天底下可能還沒有這樣的侯爵:墨家執政,他的理論上的封地全部都賣給了農夫二十年贖買,實則農夫支付的時候按照當年糧產量的二分之一支付,以現在的產量二十年的贖買等同於就給了滕侯一年的守城。
滕侯將大筆的收入投入到對南海縛婁的貿易和開發中獲取分紅,原本的宮室還留給了他,但是修繕宮室的錢得自己出僱人。
這是侯爵嗎?這像侯爵嗎?
然而有時候出面,還需要盯著一個侯爵的頭銜,對外儀式的時候還需要出來走兩步,甚至於適這個第一任滕國“相邦”退下後墨家的第二任“相邦”還需要走個讓滕侯任命的儀式。
這就很尷尬。
墨家謀取泗上,當年的口號是“誅不義、驅暴越、代行諸侯之政”,而現在適既然做了“繼承遺志、利天下進行到底、非攻只是曾經的手段”的發言,那麼當年的口號就意味著過時了。
周天子算個屁,墨家已經可以不在乎了。
諸侯現在筋疲力盡,三晉瓦解、齊國內傷、楚國無力,諸侯的看法現在也可以不在乎。
那麼泗上應該上演一出“諸侯獻政”的把戲?
還是“民意滔天共政共和”直接收權?
適的那番發言,也算是為這個問題提前尋找了答案。
同樣的,既然要將利天下進行到底,那麼對齊和談就有很多說法。
現在齊國已經無力抵抗,割城取邑,易如反掌。
諸侯無力干涉,就算拿了,齊國也無力反對。
那麼要不要趁此機會擴大墨家的勢力範圍?
聽起來,適的意思是準備擼起袖子和諸侯徹底翻臉了。
可適隨後的說法,卻並非如此。
他看了看眾人,鄭重道:“我還是堅持之前的想法不變,撤軍回來,不在齊魯西南割讓一座城邑。但是可以適當變通一下,有些問題需要解決。”
他這麼一說,高孫子道:“這話可不對。你之前既是說了,我們要將利天下之志延續下去,何謂天下?”
“巍巍崑崙、蒼茫草原、浩渺東海、濤濤大河、苦寒燕地、炎熱楚疆,俱是天下。”
“我們走了,那裡的齊人怎麼辦?齊人不是天下人嗎?”
“我之前也認為應該打一打齊國就撤回,那是因為我對天下局勢的估計有誤,覺得我們未必能夠取得如此大的勝利。”
“可現在,齊國的野戰之軍全滅,臨淄不能守,汶水濟水民眾贏糧景從,三晉內亂、楚越無力,之前的想法已經有些跟不上了。”
“我們強大一分,那些害天下之族、不義之君便削弱一分。武城之屠,讓我們知道這天下間,兼愛互利的道理竟是下流,並非上流。”
適明白自己要在眾人面前解釋清楚為什麼,還要和自己剛剛說的《繼承子墨子之志,利天下為目的、非攻只是特定階段所實行的手段》融為一體,否則難以服眾。
縱然眾人最終基於自己一貫的判斷會支援,但若是和自己剛剛講的道理脫節,那麼他這個鉅子的第一炮就沒有打響,這可不行。
對於充滿理想的人,要講道理。對於心懷功利的人,要講利益。而身為要團結墨家內部諸多派系的鉅子,便不得不既要講道理,又要講利益和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