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的問題,藉助紙製的捲筒、傳話的墨者傳遞出去,引來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沉默意味著在思考,或者說意味著被震撼。
為什麼要有邦國、國君、律令?
這原本是個無需考慮的問題,很少有人去思考為什麼,只會覺得這就像是吃飯拉屎一樣,似乎誰問這樣問題誰的腦袋就有問題。
可當有人開始思考的時候,便意味著此時的天下將要大亂。
那些傳話的墨者早已經知道了適問題的答案,他們想要的是讓在場的萬餘民眾趁著這一次祭祀相聚的機會也知道這個答案。
這不是適的三觀。
卻是他能與墨者融合唯一的選擇。
按適的想法,這是標準的歷史唯心主義:人的精神與自利與天賦之權的維護決定了國家的存在;這個概念下的國家並非他信奉的另一種定義。
但時代就是如此,墨者就是如此,他能讓墨者接受、無縫與墨者融合的理念也只有選擇這種。
因為墨者的道義距離最近的,是自然法的天賦人之權,後者的基礎就是前者。
社會契約是虛構的,是鑑於歷史唯心構建出來的一種虛構。但這種虛構卻是瓦解貴族社會最好的藥劑。
按照自然法學說,大抵有三條特點。
自然法是永恆的、絕對的,比如天賦予了人生存、財產的權利。
人的理性可以認識、發現自然法,理性去認知世界的一切,並作出符合天賦人之權利利益的判斷,並制定出準則。
自然法超越於習慣法、貴族秘密法等等之上,後者應當服從前者。習慣不一定是對的。
而墨者的天志規矩等學說,正可以與這三條無縫對應。
天志是永恆的、絕對的。比如人皆天之臣、眾人平等、交相得利人人得利這是基礎。
天志適可以被認識、發現、總結、定義的。比如我懂天志如匠人之有規矩。
天志的規矩,是應該超越如今的一些不合理的習慣與制度的。比如尚賢,這是要高於血統的。
由此推出“君、臣氓之通約也”、“人無分貴賤皆天之臣故而平等”、“同義則天下大定”等概念,也如順水推舟一般簡單。
只不過有些東西並非適所認同的,但他既然混入了墨者,並且想要藉助墨者的力量,便不得不認同。
他搬出九重樂土之說,想說的是“家庭、私有制、國家”的起源,但卻在這裡不得不變為“國家是天下人趨利避害逃避混亂的自然狀態所做的最優選擇”。
只因為後者可以與墨者的理念緊密相連,無需做太大的改動,而且很容易就就可以讓“義利統一”的墨者們認同,並且從根源上解決墨者理念的合法性問題。
這裡的人,是封閉於自身、私人利益、私人任性,同時脫離社會整體的個人的人,並由此為基礎推論出社會契約體系。
這是符合時代的選擇,墨者與楊朱這些百家諸子已經走得夠快了,如果步子再大一些容易變成瘋子,也容易死的更快。
楊朱的生命權不可被隨意侵犯的學說死的那麼快、被刪的毫無存留,不是沒有原因的;墨家的學說也只能從《道藏》中找到,而且還被儒生摻雜了《修身》等劇毒篇幅混淆本義也不是沒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