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簡單的算術題,假使精耕細作能夠畝產二百斤,但每個勞動力的極限是二十大畝地;而非精耕細作到極致下,畝產一百二十斤,只要每個勞動力能夠耕種三十四大畝地,就可持平。高於三十四大畝,就能超越。
此時一個勞動力能否擁有三十四畝地?適在商丘附近的觀察,確信如果鐵器得以使用開發的話,是絕對可以高於這個數值的。
人少地多,這就是現實。
忽然的增產導致的糧食價賤,又必然催生大量的人口成為手工業者居住城市,最終形成一種混亂後的微妙平衡。
不知道法家是不是做過類似的統計,但他確定法家的“地盡其力”的說法,是絕對符合此時情況的,可以說是抓住了主要矛盾。
這些和他一起來拉石頭的人,並不缺乏力氣,也不缺乏勇氣,更不缺乏追求更好生活的動力。
適相信,只要給他們一把鐵犁,五六家能共用一頭牛,這些人可以很快開墾出一大片的土地。
這樣荒蕪的土地,只要離開那幾座大城和已經開發數百年的大平原,其實還有很多。
只是不管是種植、丈量、教授簡單文字、還是深入村社以施符水樣的手段傳播技術和贏得信任,都需要大量的人。
怎麼保證這些學會知識的人,願意深入到這些地方?願意和自己為了贏得墨子的信任偽裝出來的一樣在村社折騰許久?
他是死硬的無神論者,所以他不可能採用鬼神喜歡、鬼神會賜福、甚至這麼做了死後可以升入不勞而獲之地等等的誘惑。
他一直相信一句話,相信諸夏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雖是等於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諸夏的脊樑。
這樣的人比比皆是,他覺得不需要非要有一個不可知的、有人格的神來指引、恐嚇。天堂的誘惑、地獄的痛苦……
這些都不需要,依舊生生不息。
世上若沒有一個有人格的神,所以也就沒有神的喜好與厭惡,也沒必要考慮神在感情上人格上的喜好與厭惡。
村社互助,也是為了交相得利,而不是鬼神喜歡。
他堅信這樣可以,總有懷揣天下大治、閃爍著理想光輝的人加入進來。
因而,他從來不談鬼神的懲罰與地獄之類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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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做的不對,鬼神不會降下懲罰,那麼我又怕什麼呢?博得富貴,豈不是好過種田?就算適說的都對,那也比不過那些貴人公子啊?沒事的,沒事的,適說鬼神不會懲罰,就一定不會……”
商丘城內,一個村社中名叫桑生的農夫,嘴裡不斷地喃喃自語,似乎想要說服自己。
但凡這樣自語的時候,其實內心早已被自己說服,只是擔心做下事後的代價,以此來堅信自己的選擇。
他的手中,捏著六枚玉米粒,兩枚花生。
這是他當初親眼看到那些收穫之後,悄悄藏下的。
收穫後的那些作物種子,被適帶著幾個最信得過的人藏了起來,只留下了一些展示給人看的樣本放在那間大屋中。
在收穫之時,桑生已經計劃好了現在要做的事,以此換取一個富貴與賞賜。
於是他捏著這幾枚種子,在戴氏那讓他眼花繚亂的院落前徘徊,想要找個機會獻寶。
他想,反正鬼神也不會降下災禍,那誰做墨者那樣的人真是傻。自己可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