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大是大非!”
“裔不謀夏,夷不亂華,助戎狄而攻諸夏,此為大非!”
“這是十多年前,在我為監軍,與李信、黑夫在賀蘭山對敵匈奴人時,便明白的道理!一旦做了,便是千古罪人!”
蒯徹拱手:“這便是召王拒絕助匈奴,甚至不遠千里,將兵來擊的原因。”
“這一點,是蒯徹料錯了……”
“但如今召王已擊破匈奴,向天下表明心跡,但接下來,面對黑夫,召王當如何自處?遼東、遼西、右北平三郡將如何自處?”
扶蘇看著蒯徹:“那依你之策,該如何應對?”
蒯徹指向東方:“切勿再遲疑,立即調頭回右北平去,遼人皆輕騎,黑夫方破匈奴,車騎疲敝,追之不及。待春日時,便帶著遼東人,遷徙海東,黑夫方定中原,必不能起大軍討伐,而召王便能獨立為一國之君,以待時變……”
扶蘇露出了笑:“真是妙計啊,與當年在范陽勸我背叛父皇時,如出一轍,蒯徹,你就這麼喜歡看天下分裂?我若依你之策,中原就會多一個在側之敵,局勢比徵海東時還糟糕,黑夫與我就此徹底反目,商賈杜絕,轉而大造戰船,關東百姓渴望的休養生息,便再難實現了。”
“讓我來告訴你罷,如果說,勾結胡虜入侵諸夏是大非。”
“那麼,讓天下早日一統,百姓安樂,黔首是富,便為大是!”
蒯徹愕然,想要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被身後木樁上的繩子拴著。
他只能梗著脖子道:“你不顧手下數萬士卒,數十萬百姓的性命麼?”
蒯徹不復最初的胸有成竹,變得歇斯底里起來,嘶吼道:
“你忘了秦朝七百年社稷麼?要將秦始皇帝留下的大業,歷代先君篳路藍縷造就的邦國拱手相讓?”
“扶蘇,你這是要做嬴姓的罪人!?死後有何面目去面對列祖列宗!”
“罪人……”
扶蘇重複著這個詞,卻笑道:“你說得沒錯,我曾是一個罪人。”
“不只是嬴姓的罪人,更是天下的罪人!”
他看著自己兩年來握劍持矛,滿是老繭的雙手:“因為我的一念之差,將滿手優勢,統統葬送,最終讓時局,朝最壞的方向墜落。”
“那些野心家,六國遺民,縱橫說客,最希望的混亂!”
“你以為,我復起於海東,帶著戍卒欲平定反王,是為了要恢復江山社稷?做一個英雄?”
“沒錯,有這樣一點想法,但更多是,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一件事。”
他說出了自己的初衷:“贖罪!”
“奈何我能耐有限,又為陳平掣肘,只能稍稍平定遼東遼西,費盡渾身解數,只能勉強保住兩地百姓生計安寧。說起來,扶蘇真是無用啊,在這件事上,我遠不如黑夫,他已掃平六國,我卻還在原地打轉。”
他自嘲道:“到頭來,我做這一切,反而顯得多餘了。”
扶蘇搖著頭:“這也就罷了,如今九州即將大定,我若是聽你的話,去做那個繼續攪亂天下的罪人,我的復起,就真成了南轅北轍了!”
蒯徹目瞪口呆。
他曾說趙歇,說彭越,說韓廣,說冒頓,甚至在多年前,還設計過“亡秦者黑”的戲碼,成功讓秦始皇帝懷疑黑夫,離間了君臣,招致天下大亂——起碼蒯徹覺得是自己的功勞。
哪怕這場大棋最終失敗了,蒯徹也會以此為傲,以自己的縱橫遊說之術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