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工作的酒店也成了我常去的地方,我適應了裡面的環境,再也不覺得侷促不安。在秋沛工作的時候,我流連於酒店除過各個需要刷房卡的地方。酒店大廳往裡走有個書屋,裡面提供免費的茶水和咖啡,存書更多的是雜誌和暢銷書,並不符合我的口味——但茶水非常符合我的口味。第一次經過那個書屋時就被深深吸引,但裡面的裝飾讓我以為是消費區,不敢進去也不敢問。在秋沛工作間隙,我跟她聊天的時候,她告訴我那間書屋是完全免費的,包括進去的第一杯茶水也是免費的。我第一次去裡面的時候,看著一本財經類雜誌睡著了,那本雜誌在學校的時候我見班長讀過。我睡得人事不知,被秋沛叫了起來,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條毯子——是裡面的工作人員給我蓋的。
而那架宴會廳裡面的鋼琴讓我琴藝大漲,但依然只是停留在剛剛入門的階段,如果要獨立演奏,還需要練很久。
“就像你自己說的。”秋沛說:“你只是入門比較慢而已。”
隨著我在那家手繪公司待得時間越久,我的工作自由度就越高,我偶爾沒事就不去公司,也不會受到處罰。我和她有了更多同時休息的時間,在我和她熟悉之前,她的生活簡單,彷彿只有鋼琴。平時關門待在屋子裡,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麼——很可能是在背一頁頁枯燥無味的樂譜。隨著我們越來越熟絡,她的生活也變得豐富多彩,表現出開朗的一面。我帶她去城市的各個著名的景點,還有我自己發現的好玩地方。她的方向感極差,除過日出和日落時分可以憑太陽分辨東西方之外,其餘的時間從來沒有判斷對過方向。一次,我在只隔著一個十字路口的一排排糖棕樹下等她,我電話中告訴她方位,她朝著反方向走了二十多分鐘,讓一件原本只需要一分鐘的事情耗費了半個多小時。
每次出行的方案都由我策劃,她完全順從,每次出去玩都讓她充滿新奇,開心而歸。我這種能力,還有對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完全是出於潁秀的功勞。我有時會把潁秀介紹一個景點時的話原封不動的說給她聽,有時候連遊覽路線都一模一樣,完全複製過來。這其中,我也發現了不少新的有趣的地方。我第一次帶她去海邊,就是我來這座城市之初經常去的那個地方,有沙灘,有岩石,那條廢棄的鐵船一直拴在那邊。我希望她能喜歡上那個地方,她覺得沒啥意思。說自己從小在海邊長大,沒覺得有什麼新奇的地方。我才理解潁秀最初給我解釋為什麼這麼好的環境卻沒有一個人的原因。對有些人來說,太過於平常的東西在另一些人看猶如珍寶,幸福定式亦是如此。
這座城市一年四季泛著同一種感覺得溼熱,一成不變,大雨說下便下,高溫橙色警報和暴雨橙色警報同時釋出,彷彿是風直接把海水吹到了城市。出行必帶雨傘,最開始我們帶兩把,最後只帶一把。我喜歡長柄的雨傘,用起來像是電影裡面古老的紳士,讓人回味無窮。下雨的時候,我們傘下的身子緊貼在一起,直到有一次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在一個糖棕樹下向我們投來羨慕的目光,我才覺得事有不妥,我們並非情侶。但事情已經發生,我就由其延續下去,時間一久,我喜歡上了她緊緊貼住我身體的感覺。
我帶她第一次看到鱷魚,在動物園的淺水沼澤裡撕碎半隻長角山羊,觀看那個表演需要花去一百五十塊錢,她覺得食肉動物都太過於殘忍。我們花錢包了一艘快艇,我花十幾個小時學會如何駕駛,載著她飛奔上一座島嶼,在島嶼下面差點兒被懸崖上的石塊砸到。懸崖上佈滿了不知名的鳥兒的鳥窩,鳥屎佈滿了整個懸崖,白燦燦的像是用殘缺不全的刷子刷過。我們在島上見到了桫欏,我大吃一驚,告訴她那是十分寶貴的物種,不知道怎麼會出現這個地方,也沒有保護。她提議我打電話告訴有關部門進行保護,最開始我贊成她的想法,但最終卻沒有那麼做。我們坐在海邊的椰子樹下看著夕陽沉入遠方的海底,暮色蒼蒼。穿過永遠溼淋淋的市政府廣場花徑看少數民族的舞蹈表演。參加每年一屆的沿海馬拉松比賽,不到三公里她便棄賽,打了個車去終點等我。我被八十多人甩在後面,最終只得了名為“堅持到底獎”的獎牌。但運氣不錯,作為堅持到最後者的特有權力,我抽獎抽到一輛價值五千元的山地腳踏車。我們轉手將腳踏車賣掉,買了一架電鋼琴。她水性極好,鑽進水裡就像是一條魚,她每週有一次在她工作酒店的游泳池免費游泳的權力,並且可以帶一個人。第一次下游泳池,我坐著一個個水下臺階下到最底層,恐懼的扶著泳池貼滿馬賽克的牆壁,不敢走一步。水沒過我的胸口,讓我呼吸困難,像是沉睡中遇到了夢魘。第二次我才適應水壓對我呼吸造成的困難,她開始手把手的教我游泳。她讓我先學會潛水,把整個頭埋進水裡堅持五秒鐘,然後再學會平趴著漂在水面上。我喝了不知道多少口游泳池裡面的水,依然沒有學會讓自己平趴著飄在水面上,自那以後,我發誓再也不學游泳。但幾年之後我還是學會了游泳。
城市很大,最開始彷彿永遠也玩不完,但到所有的好玩的地方都去的差不多了,才發現其實原來再大的城市都有邊邊角角,直到沒有盡頭的大海。
她也在對自己的人生做規劃,在和家人多次商量,多方權衡利弊之後,她決定當個音樂老師。她買了一大堆的複習資料,準備考教師資格證。那段時間,她每天下班後將更多的時間用來複習,指導我的時間更少,多數時候都是我自己看著譜子練習。電鋼琴的真實感更強,音質更好,我練起來得心應手,她偶爾放下書過來指導一下。日子過得波瀾不驚,讓人不會主動去想未來如何,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忘記韶華虛度,自以為所有東西都堅韌如初,永遠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樣,永世不會沉沒。
她經常在看複習資料的時候睡著在我的床上,那時候我的房子已經裝了空調,她冷的身子蜷縮在一起。我為她蓋上毯子,溫暖讓她逐漸舒展開身子,毛毯裹得她身材凹凸有致,躺在床上顯的很長。我這時就不再練琴,會拿起一本書來看,溼熱讓書頁都顯潮溼,開啟之後墨香混著潮溼的味道一起散發出來——挺好聞的。潮溼柔軟的書頁讓翻書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一天,我也在看書的過程中昏昏欲睡,也倒在她的旁邊陷入沉睡。我在夜幕中醒來,桌子上的我讀書的檯燈泛著白光,照亮著書桌一角。毯子蓋在我的身上,她坐在桌子上看自己的複習資料。
我問她幾點了,她告訴我八點三十分,我想起我睡了四個小時的時間。她看著我想說什麼話,但欲言又止,繼續埋頭苦讀。我讓大腦清醒了一下,坐在電鋼琴前面,調低聲音——晚上練的時候我都會調低聲音,按下第一個音符,彈起我正在練的《愛的憂鬱》。
“你為什麼彈這首曲子?”她問。
“因為我正在練。”我說:“要練熟練了。”
我彈到一半的時候,她走到我的背後,從後面抱住我,胸部柔軟的抵在我的背上,臉從我左邊的臉頰探過來,貼著我臉頰,左手抓著我左手的指頭在琴鍵上按來按去:“鋼琴家,你這個指法不對。”她用的洗髮水的味道一直迴盪在我的屋子裡,她貼著我的臉的時候那種味道更加的濃,頭髮垂在我的肩膀上。
在此之前,我只知道我們的關係開始不同尋常,但我更願相信那只是一種在持久的鋼琴聲音下的錯覺,並且我一直試圖說服自己事實本該如此。我曾經想過我們會變為怎樣的朋友,會有什麼樣的一個節點讓所有的隱藏都顯現出來,我想到過很多種可能,但從沒有想到過她會在一個夜晚從身後抱住練琴的我。我措手不及,即希望她一直抱下去,又希望她在我的心從口中跳出的那一刻趕緊離開,我所有希望的結果都只是因為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我手指僵硬,左手被她抓著,右手機械的重複著四個音符,在旁邊檯燈的映襯下,聲音單調又遙遠。我無法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她親了我的臉頰一下。
“現在該叫你畫家還是音樂家呢”?她說:“你知道你剛睡覺時左手放在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我嚥了口唾沫說:“我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