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會懂一個母親的心,她能感覺到,晝兒和她的身體都維持不了多久了,母女倆相處的時間所剩無幾,她只想和女兒過一陣子平凡的時光。
不管晝兒是妖魔還是神靈,那都是她身體裡分出去的骨肉,她們之間有一條無形的臍帶,無論是誰都不能切斷。
沒有親自生育的人,是不可能理解這種感情的。
說到底,天下蒼生與她有什麼關系,她只要晝兒還在她身邊時,幸福、快樂。
按照計劃,今天要教的是畫畫。
月娘提筆後,發現自己的作畫技巧也生疏了,小時候臨摹過很多遍的《珍禽圖》,展開一看竟顯得格外陌生,落筆時也有些無所適從。
好在最後,還是畫出了一隻胖乎乎的長尾山雀,鉛黑色背羽,純白腦袋,圓滾滾的肚子。
畫到只剩眼睛時,嬰兒·李晝積極地說:“我要跟娘親一起畫。”
月娘正要答應,望著李晝烏黑的眼瞳,瞥了眼還在紙上、安安靜靜的雀兒,心裡忽然掠過一絲猶疑。
環繞在她手腕上的瓔珞珠子忽地冒出一簇金光,晃了晃她的眼,令她手中筆一抖,無意識地點完了睛。
點睛,乃是一種賦予物品靈性的儀式。
月娘想起初學畫道時,老師和她說過的話,心中有所領悟。
了塵師太留下的瓔珞珠子,在阻止晝兒給畫點睛。
月娘怔了片刻,收起了這幅畫。
李晝也怔了片刻,娘怎麼沒等她,一下就畫完了呀。
但她是個乖孩子,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哇哇大哭的。
含在眼眶裡的淚珠倏地消失,李晝翻出一張新紙,剛剛沒能畫成,那再畫一張不就好了。
就在李晝即將落筆,月娘猶豫著要不要帶她去做點別的事時,圍牆外傳來一聲悠遠綿長的清喝:“坐中狂客有醉白,物外閑人惟弈秋*。諸位過客,誰若能解我這局‘長生劫’,貧道就送她一場仙緣!”
話音剛落,便有路人回應道:“道長,你若有仙緣,還需在此地擺攤嗎?不如先說說,解不開要付出什麼價錢?”
“不過二兩碎銀罷了……比起仙緣算得上什麼?”
“好你個牛鼻子。”路人笑罵,“枉為修道之人,滿腦子凡俗之物!”
還有人附和:“俺就知道,哪有天上掉餡餅的美事,道長你這話術可真不怎麼高明。”
送仙緣的道長被眾人七嘴八舌損了一通,卻也不惱,笑呵呵地說:“不妨,不妨,諸位不信,就證明有緣人還沒到。”
這可不正對了李晝的胃口,修道就應該講究緣分,嬰兒·李晝聽得連連點頭:“這才是有道真修說的話。”
表面上在誇道長,實際上在誇自己。
月娘心中一動,對李晝說道:“晝兒想去看看這位道長嗎?”
李晝不知道娘親只是問她要不要去湊熱鬧,還以為娘親想要她解“長生劫”。
李晝根本不會下棋,更別說什麼“長生劫”,完全沒聽說過。
但這不妨礙她自信。
娘親好不容易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她又怎麼能拒絕。
嬰兒·李晝一挺胸脯:“你就看我的吧。”
月娘:“?”
月娘摸了摸李晝的額頭,沒發燒,也不知道這孩子哪來的信心。
可當孃的又不好打擊孩子,月娘微笑道:“好,娘親就看你的了。”
母女倆體貼彼此,卻産生了一場誤會,兩人手牽著手,循著聲音,找到了自家牆根下擺開地攤的黃衣道士。
她身上的衣衫襤褸,露在外面的面板布滿褶皺,半躺在地上,身前擺著一盤棋局。
棋盤右下角,黑子內部有四顆白子,黑子便只剩一個能落的位置,而若黑子落子,白子應對,兩方互不相讓,很快就會回到現在的狀態。
如此一來,這盤棋就陷入了死迴圈。
這就叫“長生劫”,意味著毀滅亦是重生,開劫與消劫周而複始。
月娘雖不知如何破解,卻已經看出此劫的奧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