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禦史是右相的門生,來面聖之前,已去過右相府上,求老師教他怎麼做。
右相只有兩個字:“認罪。t”
因此他也就認了命,罷官回鄉甚至下獄,都是他罪有應得。
他怎麼也沒想到,陛下對他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卻又話音一轉,問起了右相。
這一刻,他忽然想通了,為什麼陛下會放他這個右相門生,去督查右相舉薦的何氏。
乍一看是陛下信重右相,旁觀者或許會覺得右相勢大,陛下無人可用,終究還是得依靠世家大族。
然而,在身處局中的常禦史看來,陛下根本就是有意縱容。
若他不是右相門生,現在反而能為右相說上幾句話。
可他偏偏是。
那麼,即便不為了自己,只為了老師的聲譽,他也不能不彈劾右相,問他“個識人不清”。
否則,等待右相的,將是更為嚴厲的“結黨營私”、“任人唯親”。
所以,皇帝嘴上說的是“怕牽連到右相”,實際意思卻是“就怕牽連不到右相”。
而右相,本就已經放棄他了。
他這番為了老師著想的苦心,難道老師還會理解嗎?
他若要彈劾右相,就必須將事做絕。
今日出了紫宸殿,他與右相就不再是師生,而是仇寇了!
想通這些關竅,再想到他在夫椒縣衙、右相府上的經歷,皇帝都一清二楚,常禦史又豈能不知,此事從一開始,就是皇帝做的局。
他怔怔地望著神色溫和的皇帝,直到現在,她都彷彿真的在為右相擔憂。
這就是……帝王心術嗎?
常禦史面色蒼白,僵立許久,俯下.身道:“陛下所言,恕臣不敢茍同。”
皇帝一怔:“這是何意?”
既然已經開了個頭,後面的話便自然而然吐了出來:“池州水災,既是天災,亦是人禍,臣曾聽聞,何氏與右相私相授受,右相承諾,用一個戶部堂官,換取何氏效忠,因此何氏才會對陛下的徵召百般推阻,耽誤了治水的最好機會……”
常禦史畢竟只是個侍禦史,在右相面前算不得什麼要緊人物,手上自然沒有右相與何氏的書信證據,甚至就連私相授受的事,也是私底下聽故舊議論的。
但他已經下了決心,要脫離右相一黨,做一個純臣、孤臣:“三日後,大朝會上,臣必拿出鐵證,劾右相締結朋黨、欺君罔上、蔽主殃民之罪!”
皇帝似也沒有料到,常禦史竟然有如此決斷,她本來也不過是打算以此人為突破口,給右相一黨放放血。
誰知,他倒想直接斷了老師的生路。
還是年輕人敢想敢拼啊,她心中感慨。
“既有此事,”皇帝沉吟,“務必查明實情,不可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過了賊逆。”
常禦史唱了個喏,幹勁十足地退下了。
裴尚宮走到禦座後,給面露疲色的皇帝捏了捏肩膀,若不是國朝綿延至今,世家大族已呈尾大不掉之勢,皇帝又何必費這番心機?
以皇帝本來的性子,菜市口滾落的人頭,早該壘成一座京觀了。
皇帝拍了拍裴尚宮的手背,正要說話,忽然聽到殿外傳來一道略顯尖細的聲音:“陛下,臣有事要奏。”
“進來。”
身著紫袍,面白無須的呂太監跨過門檻,弓著身子走進了殿裡,跪在皇帝面前,輕聲說:“姨奶奶已經跟著那位談神醫,從地府回來了。”
皇帝坐直了身體,讓裴尚宮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低頭說:“可曾見到什麼人?”
“只見到一位狻猊軍的將軍,心智全無,不能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