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深深吸了口氣後,許弋的情緒平複下來,她拿下手中的帕子,眼前的人宛若初生。
“我看看。”烏純聲向著許弋靠近一步,近得幾乎能看到自己在許弋眼中的倒影,“沒有沙子了殿下。”
許弋一顆心怦怦直跳,他還活著,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說話,這樣就足夠了,不是嗎?是她將他捲入了混亂不堪的命運,不是嗎?
如果他和她從未相遇,最起碼不會像在北地那般,次次慘死在她面前,想到這裡,許弋幾乎不敢與他對視,她背過身道,“回去吧,烏純聲。”
從前她沒有辦法面對樊不野,因為樊不野為了救她而死,現在她沒辦法面對烏純聲,因為就算她拼上了自己的命,也救不了烏純聲。
“殿下要我回哪裡去?”烏純聲看著許弋的背影,蹙眉道。
“回你來的地方去。”許弋平靜地道。
“殿下,我已經無家可歸了,年前我隨黃河下游的流民進入京師,差點餓死在街角,是殿下把我撿回來的,殿下不記得了麼?”
烏純聲繞道許弋的身前,語氣略顯焦急。
“你撒謊。”許弋吸了吸鼻子,平靜如水地道:“你是金國的國師,是風神的侍者,是女真的神巫,是阿骨打派到我大昭的暗探,你當我不知麼?”
烏純聲沒來由地往後退了兩步,“殿下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什麼都聽不懂?”
微薄的怒氣從許弋心中升起,她向著烏純聲逼近道,“烏純聲,你當真不肯承認?”
烏純聲搖著腦袋,“殿下到底要我承認什麼?什麼女真,金國,風神,我真的是聞所未聞。難道,殿下便是因為懷疑我的身份,才要將我送往硯山洛水的麼?”
許弋捧住烏純聲的臉,踮起腳尖,將她的額頭貼了上去,“演什麼演?讓我進靈鏡,我倒要看看你還怎麼明目張膽地哄騙我。”
“殿下……”烏純聲試圖反抗,但隨著殿下微紅的眼眸向他快速逼近,他竟對自己的身體短暫地失去了控制。靈境中,許弋驚嘆不已,這裡還是他魂魄的居所麼?
此時的烏純聲還沒有遇到耶魯裡,也就還沒有燃燒他的真魂和夢魂,他的靈境充滿了風神的祝願之力,好像仙人修行的世外桃源。
高空中,日月同輝;不遠處,群山連綿,森林繁茂,悠悠的鹿鳴和清脆的鳥鳴不時從中傳出。
在她腳邊,一種奇異的,長著白色絨毛的狗尾巴似的草兒隨著風輕輕飄搖著,時不時湧起海浪似的波紋。金色的蝴蝶忽得從中躥起,互相追逐著,在空中飛舞。
嘩啦啦的水聲傳來,許弋尋著聲音走過去,看到了一條流動著的星河,河水沖刷著岩石,閃亮的星星如頑皮的魚兒般從水中躍出,一時間生機無限。
尋著星河往上看去,一顆巨大的老榆樹靜靜地立在河邊,寬闊的枝椏上,躺著一名白衣男子,睡顏安詳。
烏純聲!許弋在心中呼喚著他的名字,飛身到了榆樹上。
“烏純聲,你醒醒。”許弋將手伸向烏純聲的臉龐,“啵”得一聲輕響,一道白光閃過,一股勁力竟將她震了開去。
許弋右手一揮,銀色飛鳥從她指尖釋出,繞著烏純聲上下翻飛,鳥兒們四處突破,卻無論如何也近不了他的身。
許弋心念一動,諸飛鳥化作星宿,以烏純聲為中心將他圍繞起來。
不多時,淡金色的羽毛式的紋樣在他的額頭中心顯現,暗線從中延伸出來,勾勒出他的奇經八脈。
突然間,許弋就明白了烏純聲當初是怎麼來到趙芙身邊的,他洗去了自己所有的記憶,封鎖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宛若赤子。
許弋細數星宿,二十八顆整整齊齊,也就是說這個時候烏純聲還沒有成為鬼宿君,那麼他成為暗影衛必定是在硯山洛水期間。
她突然出了一層冷汗,趙芙是不是從見到烏純聲的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這才以暗影衛的身份牽制他,想將他收為己用的。
還沒等許弋想清楚,倏忽間,眼前白光大盛,下一秒,她已經被彈出了烏純聲的靈境。
“殿下這是……要做什麼?”瑤光殿內,烏純聲甩了甩腦袋,往後退了兩步道。
“沒什麼,你先好好休息。”許弋眨了眨眼睛,“我剛剛只是隨口探探你的身份罷了,別多想,我不會送你去硯山洛水的。”
說罷,許弋繞過他向著殿外走去了。
“殿下。”烏純聲留在原地,簡直是一頭霧水。
許弋飛快地逃回了銀安殿。
她突然覺得很悲涼,無論是樊不野還是烏純聲,都忘記了那些和她一起出生入死,刻骨銘心的經歷。
她突然覺得這個遊戲好殘忍,他們所有人都不會記得,唯有她自己,如老牛反芻胃裡的草團那般苦澀地咀嚼著回憶,如流浪狗舔舐著殘腿的傷口那般落寞地檢視心上的傷疤。
何必呢,何必呢,她又何必痴纏。
忘了吧,忘了吧,她是異世界的靈魂,她在這裡,從來都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