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雅一下抓話裡重點,問沈既欲怎麼會在七班教室。
沈既欲就懶懶地揚下巴,朝聞梔點了點,開口坦蕩:“來給她送姜撞奶。”
“……你給她送?”李欣雅語氣裡的不可思議同時代表著周圍很多人的疑問。
沈既欲沒有點頭,卻形如點頭,“她身體不舒服。”
聽著無可厚非的一個回答,從關心友愛同學的校訓角度出發,可在場沒有人會站在這個角度去解讀,宋再旖不會,李欣雅更不會,所以幾秒沉默後她意味深長地笑一笑:“沒想到你對聞梔還挺關注,你們倆很熟?”
沈既欲因此也笑,“她對我熟不熟我不清楚,反正我對她挺熟的。”
這下連聞梔都側頭看他。
他卻彷彿沒意識自己正在掀攪著怎樣的駭浪,慢條斯理地接著說:“我知道她在高一入學時的軍訓期間被同寢女生作弄,害得好幾次集合遲到,被教官罰,知道她的試卷和習題冊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消失,知道有人擠走了她的獎學金名額,還以此為樂,知道她總是比別人幹著多一倍甚至兩倍的值日工作。”
……
他每說一句,附近人群就有幾張臉紅一分,因為他們或參與或旁觀過這些悄無聲息的霸淩,此刻被沈既欲堂而皇之地搬上臺面,就像被人戳中了痛處。
與此同時聞梔的面色也跟著僵一分,白一分,原以為生理期的痛早被李欣雅惡意找茬帶來的心理折磨蓋過,可如今那些過往又被人提起,敲打著她的神經,再一次提醒她自己遭受過何等不公,指甲因而狠狠掐進掌心,痛得快要麻木。
空氣裡湧動著一陣世態炎涼的悲慼,沈既欲環視在場一圈,“我轉學來之前,聽說一中學風緊、作業多,結果沒想到大家閑成這樣,一個兩個成績爛得沒眼看,卻不好好搞學習,搞這種下三濫的把戲,無不無聊?”
他撂最後四個字時帶著沖天的嘲諷意味,眼神也冷,似乎到這一刻不再只是關心同學那麼簡單了,是真真正正地為聞梔站隊了,緊接著似乎還有話要說,但被人打斷:“夠了。”
緊繃冷硬的兩字,劃破凝固的氛圍,宋再旖忍到現在終於出聲,她手仍插在兜裡,在牽動所有人的注意後徑直走到沈既欲面前,抽出來,抬起,輕輕去拂他衣領上那點似有若無的灰塵,然後低眉,“沈既欲,別說了。”
沈既欲真的沒再接半個字。
又是一波竊竊私語,不過這回都壓抑著,細如蚊吶,過五秒聽見宋再旖說第三句:“不知者無罪沒聽說過麼?”
這次是對著李欣雅說的。
宋再旖的視線從沈既欲轉移到李欣雅臉上,看她兩秒,緊接著像是想起什麼,自我否定式地搖頭,“不過就你語文那點水平,也情有可原。”
有人聞言沒忍住漏一聲笑,李欣雅頓惱,“你……”
“我什麼?剛才挺能說的,現在結巴了?”宋再旖輕飄飄反問,而後冷笑,“再說,罪不罪的,還輪不到你一個人說了算,我們當初選你擔任生活委員管理財務是對你的信任,現在你弄丟了我們大家的書本費,你一點責任沒有嗎,擺出這樣事不關己的嘴臉給誰看?”
比起宋再旖冷靜地盤邏輯,更壓人的是她撂話的氣勢,沒了往日那些愛答不理的淡漠,是真被李欣雅的胡攪蠻纏逼出脾氣來了,眼神挺冷,李欣雅毫不懷疑先前落在李慕汀臉上那個巴掌,即將重蹈覆轍在她這兒。
所以一字不敢吭,宋再旖見她這副慫樣,了無生趣地嗤一聲,但話沒停:“聞梔身體不舒服,請假在教室休息這件事又憑什麼變成你口中的那點原罪,她沒做過沒看見是事實,有人證,你有什麼,那張上唇挨著下唇的嘴嗎?這麼虛心請教,平時怎麼從來沒見你拿著題目去問老師,成天守著自己一畝三分地裡的那點歪瓜裂棗,就覺得自己牛逼死了是吧?”
那個時候,無人在意的角落,聶書邇剛好聞著味過來看戲了,剛好走到門口,就聽見宋再旖這麼一番兒話,罵人不帶一個髒字,就把李欣雅諷得狗血淋頭,掰著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的字數,挺長挺多,她頗為感慨地嘖一聲,然後揚手鼓了兩下掌。
“啪啪”兩聲兒,突然響在鴉雀無聲的空間裡,那麼突兀那麼刺耳,瞬間惹來無數目光,惹來李欣雅別頭看她,眉頭緊鎖,惹來宋再旖側目,兩人視線一碰,相視一笑。
但聶書邇也僅僅是來了這麼一出,就拱手讓宋再旖繼續。
而宋再旖把手往聞梔肩上搭,輕撫幾下,幫她理好桌上明顯被人翻過的狼藉,對李欣雅說最後一句:“錢丟沒丟,丟哪兒了,你心裡有數,如果沒數的話出門左拐,去找王老師彙報,這件事該怎麼解決怎麼解決。”
……
上課鈴在她說完後分秒不差地打響,從事情發生連半個屁都沒放的班長站出來打圓場了,宋再旖無聲地翻白眼,翻完,視線重新看回那時正“鳩佔鵲巢”,倚著自己課桌的沈既欲,他眼裡有笑,有她,手裡那罐汽水悠悠晃著,一點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就說:“沈既欲你跟我出來。”
然後教室裡外那些人目睹著宋再旖轉身出門,而沈既欲很快抬腳跟上去,他轉來已經快三個月了,大家多少摸透點他的性格,所以才會驚訝於那麼張狂不羈的一個人會有這麼言聽計從的一面,跟在宋再旖身後,亦步亦趨。
看路時自然低垂的脖頸彷彿無形中拴了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