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軟把飯盒交到廚房的時候,正好遇見她班上兩個磨蹭的學生正用牙在自己的饃饃上做標記,見她進來,手忙腳亂地把飯盒蓋上,想問好,嘴裡又還包著東西,含糊著哼了一句蚊子聲的“老師好”,轉頭撒腿就跑。
宋軟好心地提醒:“跑慢點,還沒上課呢。”
那倆同學腳下一滑,差點倆爪子也跟著一起用上,這要底下是個池塘,能給她刨出兩米五的水花。
真不愧是七八點鐘的太陽,瞧瞧這活力。
宋軟一邊在心中嘖嘖嘖感嘆,一邊順口給他們一人一個小驚喜:“進教室了別急著回位子哈,今天第一節是國文課聽寫詞語,你倆在黑板上寫。”
倆小太陽就像好端端在天上掛著,突然就被後羿當頭射了一箭,看上去馬上要碎了。
宋軟收回視線,原本正笑呵呵看戲的夥房嬸子一下子就收了臉上的笑容,態度端莊地接過宋軟的飯盒,然後像個地鼠似的,哧溜一下縮回了灶臺後面,在邊上的柴堆裡巴拉巴拉,彷彿裡面有什麼寶藏似的。
那叫一個專心致志,那叫一個聚精會神。
懟精系統恰到好處的放起了配樂,搭配上它的深情演唱:“這世界總有人忙忙碌碌尋寶藏~尋寶藏。”
宋軟:“。”
好了,知道你曲庫豐富會搭配、音樂細胞發達了。
你要實在閑得慌不行自己去開個系統演唱會,總在她腦瓜子裡不合時宜地叭叭什麼。
懟精系統:(╬◣◢)
【哼!!!】
高年級的教室在最裡面,宋軟交完飯盒,一路路過了其他的幾間房子,所有屋子裡都滿滿當當地坐滿了人,因為還沒有正式上課,學生們在座位上嘰嘰喳喳地聊著天,嗡嗡的哄鬧聲宋軟隔著二裡地都能聽見。
因為學校的正式開學,之前在冬天暫住學校的被下放的老教授們也從裡面搬了過去,大隊長給他們了找了以前一個絕戶留下的破屋子,將一行人安置了進去。
能在這個年代有個破屋子沒人搶,只能證明那屋子實在是破、地方實在是偏。
宋軟因為惦記著範校長偷摸地去看了一眼,怎麼說呢,那屋子能順暢無阻地接天地浩然之正氣。
房頂被冬天的雪壓趴了一半,空蕩蕩地露出裡面的房梁,四處的牆壁也是塌的塌、破的破,春來後四處都長了茂盛的雜草,斷壁殘垣,西北風刮進來都要流兩滴淚。
杜甫住進來了能直接寫一首《茅屋莫名其妙直接塌之歌》。
不過好歹有個大體的框架,那些破敗的亂石斷磚也能重新用作建房的材料,老教授們是被打成臭老九的知識分子,雖然落魄了,但腦子還是在的,一行人每天幹完活了就在山上撿點石頭木頭修修搭搭,就這樣摸索著,倒也湊了一個歪歪斜斜的屋子出來。
宋軟沒辦法給他們送磚瓦玻璃這樣的好材料——這搭房子又不比別的,丁是丁卯是卯,你到底用了什麼一眼就能看出來,村裡人都用不上青磚黛瓦大玻璃,你一個放下來改造的倒是用上了,不是一樣就能叫人看出有鬼嗎?
不過雖然明面上不能弄,但宋軟自有一套偷雞摸狗,不是,暗度陳倉的辦法。
比如糊窗的窗紙實際上是兩厚層報紙中間夾著塑膠膜,比如弄點不招人眼的土磚,瞅著這群老教授老胳膊老腿的怕是不伶俐,大半夜的給他們屋,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
從精神方面呢,這群老教授們的處境相較於放下下放時所有人的避之不及,也有了很大的蓋上。
主要宋軟拿著《赤腳醫生手冊》給大家上大課的行為也給大隊長一點啟發——雖然大家是泥腿子,但是多學一點知識,總歸是好的,但是村裡幾個有學識現在都在小學教書呢,哪兒有功夫?
知青點剩下的知青也識字,但是他們平日裡幹完自己的活都已經累得三魂丟了七魄,哪兒有精力再給他們上課?而且這又不是正兒八經朝九晚五的工作,大隊最多提供兩個饃饃當飯補,但這點東西,哪裡能叫人看上?
要是再多的話,一是大隊沒那麼多錢,二是恐怕別人又會有意見。
再說,大隊長暗戳戳地覺得,就一個大隊的人爭,連六個名額的老師都沒考上,可見本事也就那麼回事,哪裡值那麼好的待遇?
在宋軟有意無意的暗示下,大隊長靈光一閃——這些被下放的都是老知識分子啊!
雖然名聲不好聽,但是他們幹活不用給工分的,年末分點糧餓不死就行!
四捨五入這不就是白幹!
這麼大的便宜擺在面前,名聲算個球?
大隊長豁然開朗,和其他幾個大隊幹部一商量,都覺得此計可行。
不過考慮到大家夥兒天天幹活兒也累,外加別叫這些不要錢的教授變成一次性消耗品了,決定將識字認草藥課定為一週一次,就用放學後的學校當上課地點,正好粉筆黑板都有。
這些老教授們又不像宋軟那樣張牙舞爪桀桀桀笑著恨不得創死所有人,他們本來就是被下放的“牛鬼蛇神”,又經歷過批鬥,言行浸透著小心翼翼的。
再加上這會兒的知識分子心中多少都有些理想主義傲氣和渴望重新獲得別人尊重的希冀的,老教授們沒想到自己還能重新站到講臺上、還能靠知識獲得別人的尊重、證明自己的價值,本來就很珍惜這個機會,那叫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溫聲細語、循循善誘。
這樣和前面宋軟瘋狂撕傘的行為作對比,原本提心吊膽來上課的村民只覺得自己彷彿進入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