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宋軟覷了一眼他臉上的神色,見他是真心實意這樣想的,這才作罷。
老王頭套車的動作都麻利了不少,鞭子一抽,牛車一晃一晃地向前走。
小驢子全程乖巧地窩在宋軟懷裡,腦袋擱在她的手臂上,有些好奇地看著慢悠悠後退的景色,睫毛一眨一眨的。
誒嘿,這小驢子居然還是個雙眼皮。
老羊頭坐在羊圈邊上,一回頭看見兩頭公羊對頂著打架,呵斥一聲把它們散開。
在羊圈裡巡視一圈,見大部分羊都還安分,這才走出來,靠著柵欄門深深地嘆了口氣,長長的山羊鬍子被撥出的氣吹得一抖一抖的
老羊頭並不姓羊,只是因為常年和隊裡的幾十頭羊打交道,又留著山羊一樣的鬍子,所以大家都這麼稱呼他,叫多了便也習慣了。
作為十裡八鄉唯一的獸醫,又管著大隊幾十頭寶貝羊,這年頭畜生可比人金貴,他的地位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
他甚至可以自豪地說,這十裡八鄉的,或許別的大隊的人不知道他們青山大隊的大隊長是誰,但也一定聽說過他老羊頭的名聲。
但是這有什麼用呢?就算每天給他記滿工分,到底還是在農村裡刨食,扣除吃喝嚼用,一年到頭也剩不下什麼。
要說接私活賺錢呢,現在雞啊鴨啊這種小家禽生病,主人家一般會直接殺了吃肉,大的馬啊牛啊的生病,又一般都以大隊的名義找他們大隊,最多給他塞一個雞蛋半個饃,但賺得錢都得上交,那抵個什麼用?
眼見著要過年了,想到自己小孫子趕集時眼巴巴望著豬肉的樣子,他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本來已經到要放羊出去吃草的點,也提不起勁。
正想著,突然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牛鈴鐺聲音,他眯著眼望去,認出了最前面那頭老牛,是對山東風大隊的。
來他們這嘎達幹嘛?
“老羊頭!”老王從車上跳下來,“我們大隊有個閨女的驢摔斷腿了,你瞅瞅能看不。”
嗯?
老羊頭不自覺地往天上看了一眼,天菩薩顯靈了?還是他家老祖宗終於學會溜須拍馬,在底下當上官了?他要不要半夜偷摸去後山那棵老槐樹底下燒點紙,和他們拉拉關系?
眼見著一個十七八長得有點像狐貍精的姑娘抱著一頭驢從車上跳下來,笑吟吟地往他手裡塞了一個小紙包:“麻煩您老了,藥費什麼照常就行。”
常年缺油水的鼻子對油腥味格外敏感,紙包剛一拿出來,老羊頭就聞出了肉味。
入手一掂,還是醃過的,應該有二兩。
他當時就在心中罵自己瞎目呼哧眼的,啥狐貍精,這閨女長得多俊哪,瞧這小笑臉,多敞亮,多招人稀罕。
他把小紙包往懷裡一揣,搓搓手:“麻煩啥不麻煩,你把這……”
他看見宋軟懷裡的驢,險些沒一句排骨精脫口而出,咳嗽著把這個詞兒嚥下去,“你把這驢放地上,我去取藥箱。”
他家就在羊圈邊上,很快就回來了。
他一眼就看出這驢是野驢了,但也沒多問,蹲在驢腿前一摸:“腿斷了,得上個夾板,之後得一直養著別大動,不然怕是會長歪。餓得也久,現在緩過來一點,怕燒,得灌點湯藥,最好喂點土黴素粉子。”
“您這有土黴素嗎?”宋軟問。
“有是有,但其實只喂湯藥也行,我直接給你熬點,還不花錢。”老羊頭摸摸自己的鬍子,“土黴素貴嘞,加起來得兩毛。”
兩毛錢!
可以換四個雞蛋!可以買一尺白布!買一袋鹽還能剩兩分!
老王頭動了動嘴,剛想勸宋軟要不算了,給這畜生喂點草藥已經是它上輩子積德這輩子享福了,何必白瞎這個錢的時候,宋軟已經把錢遞過去了:“還是喂一點吧。”
九十九步都走了,何必留這最後一步?
哦,忘記小宋知青是個有錢的,房子說租就租,肉包子說給就給,去趟公社大包小包,買這頭半死不活的驢都花了大幾塊還不算公分,兩毛錢……他還是心疼。
老王頭覺得彷彿自己的心肝也被一起給出去了,眉毛都在抽抽,隨後幹脆眼不見為淨躲到一邊去了。
不是他的錢,張口太多未免招人嫌,但看著錢打水漂他實在揪心啊,還是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