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奘抬頭看他:“王爺希望是如何?”
顏安似乎怔了一怔:“我……”
“王爺,人已死,斷不可強求。”長奘似乎嘆了口氣:“她如今雖已覺醒,卻只為殺僵童取血。若老道未猜錯,王爺應當曉得僵童血的用處?”
見顏安不說話,他便續道:“世子作為僵童,有滋潤母體之效,蠱蟲吸血後再喂養僵體,此僵便能保屍身不腐,甚至美貌如初。見她今日樣貌,想來這些年,世子便都是這麼過來的。”
此言一出,顧雋幾人皆是一怔,他們從未得知此事,如今聽聞,驚詫之餘,更是為自己的朋友感到憤怒和難過。
昨昨兄本就已經忍受這般多的苦楚,還要以己血喂養僵屍,這是為人父當做的事嗎?
“但王爺有所不知,僵童出自母體,被先掌門救下後,但凡母體一日不取盡血,便一日不會喪命。照理來說,只要母體安安分分,世子並不會有事。然而今夜被玄直注下百屍水,這便不一樣了,百屍水使得僵童之血氣喚醒了母體,母體徹底覺醒,今夜註定要將其體內血如數取回,不死不休。”
顏安一怔。
只聽長奘又續道:“還有一點,王爺或許不也不知,雖僵童之血可滋養母體,但若取決其血,母體定也遭其反噬,換言之,便是同歸於盡。”
他說著,目光幽幽,向著不遠處望去,低聲道:“玄直便是算定了此點。”
另邊廂,女僵依舊沒有動作。
她目光直直地盯著面前倒下的男子,白色的眼珠轉了又轉。因其人倒在地上,面紗早已掉落,遠處眾人便也能瞧見他面上顯眼的胎記。
顧雋終於看出此人有幾分面熟,輕輕“呀”了一聲:“這不是宮中的澤幼公公嗎?”
喬吟詫道:“你認得他?”
“見過幾面。”顧雋點了下頭,身為太師之子,他也常隨父親入宮赴宴,有一回自己一人在後花園迷了路,便是這位公公出來指引了他,他對澤幼面上的胎記印象深刻,一定認錯不了。
喬吟狐貍眼稍眯:“肯捨身救下世子,又能喚出王妃姓氏,此人身份看來並不簡單。”
顧雋沉吟道:“我只曾聽聞他入宮之前,本姓為姬。因家中遭了變故,不得已方才入宮成了宦官。”
“姬氏?”喬吟稍稍蹙眉:“我曾聽父親提起過,胤都此前確實是有一大族為姬,姬氏一族雖不為官,但從商從文,乃為世家中名門,不過二十多年前貌似因家中主君犯了死罪而被抄家滅門,莫非澤幼便是出自於此?”
望族子弟,若因此淪落成閹人,委實令人唏噓。喬吟說著,又突然想起什麼,眉頭一跳:“聽父親說,當年抄了姬家的,好像是……”
她話未說完,只將目光落至了一旁的廣陵王身上。
顏安沒有作聲,只是將目光沉了下來。
當時帶頭抄家的確實為廣陵王府,到第三年,他迎娶賀姒之時,便已知未婚妻曾與姬家長子有過婚約,但他並不在意,即便因那姬家長子,他足足等了三年,才等到她鬆口願意嫁入。
也即便成婚當夜賀姒便在床頭放了匕首,他也只是扣住她手腕,目光自自己滴滴落血的胳膊落至她漲紅的雙臉上。他感慨於她生得如此漂亮,即便是生著氣,一雙眼睛這般惡狠狠地瞪著他,也是水汪汪的。
他沉醉在她眼底的水色之中,許久才溫聲問道:“夫人這是做什麼?”
“看不出來?”
賀姒掙紮,卻掙紮不開,頭上的珠花碰撞出清脆淩亂的聲響,她啐道:“自然是要殺你。”
她要殺他,他那時才明白,她花了三年時間,弄清楚姬家冤情,知曉當年姬家主君乃為錯案,時有人上狀伸冤,卻依舊被他生生抄了其族大門,只因其中從商之利上的糾紛,姬家家大業大,觸了皇室一方逆鱗,即使錯案,也為皇家默許。
顏安靜靜看著她,許久開口:“若我說這些事並非我一人能決定,你信嗎?”
賀姒不說話,他便又問:“還是要殺我?”
女人只是將匕首握得更緊,眼底的紅絲都迸發出恨意的血腥:“滿口謊言。”
於是顏安笑了。
他乃當今廣陵王,尊貴、俊秀,世間男子少有的美貌,笑起來自然也當是令人失神的。但賀姒只覺令人作嘔,她一字一頓道:“我為姬澤幼擊鼓鳴冤,千萬張訴狀,何人壓下,你並非不知。”
顏安看著她,他知她現在動彈不得,於是他伸出手,自她五指間輕輕穿過去,察覺出她抗拒,他便慢慢地摸上那匕首,硬生生抽離度至自己手中,而後點了下頭:“是我又如何?此案已然不可再翻,我只是不希望你一錯再錯。”
賀姒仰頭一笑,忽而向他面上重重吐了一口清痰:“姬府抄家,除主君外,男丁流放,女眷發落,姬澤幼卻偏偏被抽出了流放的名單,而是被做了宦官。他素來清高,翩翩君子,一朝跌落,是你,讓他成了殘廢,忍受如此大辱!”
她聲音冰涼,痛聲質問:“你就這般恨他?”
顏安搖搖頭,輕聲說道:“我不恨他,我嫉妒他。”
他輕輕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臉龐,仿若此刻她在他面前做下再多過分的事,他也不會生氣,更不會失了耐心:“何況流放之路悽苦,他若不做宦官,也遲早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