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忽然像是有些有些站不穩,眼看便要向下跌去,衛祁在迅速上前,一把攙住了他:“——師傅!”
另一邊,在幾位長老相助之下,奇星八卦陣早已將其餘兇僵收服。長奘望著長齊方向,以手立掌,微微垂首。
顧雋呆怔在原地,似乎還有些分不清狀況,他喃喃道:“掌門這是……”
“我們原先有勸過他。”長奘低聲道:“但師弟性格固執,自那日決定後,便再未更改。”
“先掌門所化之僵,哪怕是加上我們所有人,也無法完全壓制,先掌門所留陣咒,似乎為的便是這一日。師弟心意決絕,也唯有他的道法,能驅動此黑咒,他說若是先掌門在世,也會支援他這麼做的,若留他在世間,這胤都便絕無安寧之日。師弟說……他又如何忍心,要師傅做一隻僵呢?”
顧雋愣住,一旁的喬吟聞言,更是眼眶微微發紅。
玄直似乎也無法置信眼前這一幕,他試圖起身,扶著身後的石頭,卻又像是才發現自己一雙腿早已廢了一般,頹然摔在地上,而後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得眼淚橫流:“以命換命,長齊,我當真是小瞧了你!”
長齊此刻倒在衛祁在懷中,吐出血來,他緩了半晌,深深呼吸一口,才望著自己那個師弟,笑著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這一命,不是為了師傅……是為了你。”
玄直聞聲一怔。
“師弟天資,雖有滿身邪氣,偏偏又有極強道骨,這是我最羨慕不來的。師傅總說你難以教化,若難教化,早該放任你去才是,可他偏偏對你格外嚴格,你因此不滿……可你或許不知,那是因為,他早就想過,讓你先去闖二十八道玄牝陣……”
聽到“二十八道玄牝陣”,不遠處的李秀色眉頭微微一跳:“那不是衛道長尚未闖完的,說是破了全二十八道,便要當掌門的陣嗎?”
玄直目光也稍稍滯住,看著他神情,長齊猛咳兩聲,又慘然笑道:“你自然從未得知此事,很是驚訝。但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了,卻並未告訴你,因為我……嫉妒。”
“我從未承認過,我嫉妒你,嫉妒最信賴自己的小師弟,這該是多麼可恥的一件事?可我就是嫉妒你,我嫉妒你如此邪氣,卻有如此根顧,嫉妒自己清楚的知道,若你闖陣,絕對能過,並且絕對是第一個過,嫉妒我的資質僅僅只差你那麼一點,只稍稍比你遲鈍了一點點,師傅……便將全部的身心放在了你的身上。”
“得知你徹底入邪的時候,師傅嘆息再也管不了你之時,我甚至慶幸……你再也沒有機會當掌門了。天資又如何?不去珍惜,走錯了路,便如同廢土。你根本無法做掌門,你過於邪、過於冥頑不靈,如同一個不確定何時會爆炸的種子,有你在,整個陰山觀沒有一刻能得到絕對的安寧。”
“我得知你被打斷雙腿,成了廢人,沒了性命,也曾落淚,因為我嫉妒你,卻不恨你。師弟,我當真是把你當成了師弟,只是……我此生便是固執的、虛偽的,我任憑嫉妒瘋長,任憑自己借‘守護陰山觀’為由,去接受你的死亡,甚至慶幸你的死亡。”
“你方才說得沒錯,只是我從未承認過……也從不敢承認,我究竟是為了陰山觀,還是為了一己私心?”
玄直眼眶發紅,他低下頭去:“你別說了!”
長齊卻笑了笑:“其實你並非毫無察覺,不是嗎?你絕非毫無城府之人,一切只是因為當初在觀中,我對你太好,是你唯一信任的人罷了。”
玄直似乎有些哽咽,只冷笑道:“你那時對我……有幾分真心?”
長齊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只說道:“後來我當上掌門,常去那條你被打斷腿的河裡找你,可我從未找到你的屍體。我一遍遍去,一遍遍映證那裡沒有你的屍體,也是為了確認,我雖希望你死,卻也慶幸你能‘活’。”
“玄直,”長齊輕聲嘆息:“我對不起你,掌門之位,我從來問心有愧。”
他面色愈發蒼白,語氣也愈發虛弱:“只是師弟,師傅從未對不起你。你練邪術,當時也已有過害人行為,他本當就該按陰山觀戒律去要你的命。可他只廢你雙腿,分明是為留你一命!他只是想讓你不要再一錯再錯罷了……師弟,我知你煉化師傅,是因為你恨,可你本就不該恨他。今日,便讓一切結束,我來替師傅償還……可好?”
他方說完,猛然一嗆,口中吐出血水,蒼白麵龐於一瞬彌漫上無盡黑氣。
衛祁在手忙腳亂自懷中尋藥,可雙手卻是顫抖,連瓶身都再拿不住:“師傅,我一定會救你,我——”
“沒用的。”長齊抬手摁住他,卻是笑了一笑:“為師早就氣數已盡了。”
衛生祁在眼淚大顆落下,全然說不出話來:“師傅……”
“此等死法,倒也心安。”長齊久久注視於他,似乎思索了許久,才輕聲道:“只是為師眼下,還剩最後一個心願。”
他似吊著最後一口氣,張了張嘴,望著自己愛徒,卻又沒說出口。
“我答應你。”
衛祁在卻忽然開口。
他幼時入陰山觀,被長齊拉扯長大,雖為師,卻又如父如母。他已失去最親近的師兄,如今再失去師父,世間便再沒了親人。
他哭得不能自已,幾乎是一字一頓說道:“師傅的心願,我定會完成……那剩下十三道陣,我會走完。”
——“師傅,我答應你。”
沉重的聲音,落於地面,顧雋與李秀色本紅著眼,聞言皆是一怔,下意識朝喬吟方向看去,紅衣娘子面上並無波動,狐貍眼微微一垂,手中瑤琴,卻倏然斷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