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元今哼一聲:“不知本世子要尋誰,卻偏偏知道此人是個道士。”
長齊聽出他陰陽怪氣,解釋道:“當夜追逐那兇僵之時,有人於暗中破了老道的追蹤之術及屏息之法,叫那兇僵警覺,使了障眼逃脫。老道事後大可試試再追,但當時誠然是分了心,耽誤了時機,只因那破解之法乃我陰山觀獨門,那背後之人,便自然是與本觀有些淵源,這並不難猜。世子不也是有些許猜測,方才專程上山入觀而來?”
顏元今未置可否,懶洋洋翻了冊子,李秀色則是看了看衛祁在的藍衣,連忙道:“道長,觀中可有人是穿黑色道服?或是可知有誰私下喜穿?”
見長齊搖了搖頭,她便將當日白子石所聞一五一十同這掌門講述了一遍。卻見後者眉頭輕輕皺起:“施主是說,那人似與道清相識?”
李秀色點頭:“應當是如此。”聽白子話形容的場面,似乎還不僅僅是簡單的相識一般。
長齊素來平靜的面孔似有些波動,忽聽一旁的顏元今敲了敲桌面,問道:“此人是誰?”
“衛和二十二年,破情戒、殺戒、嗔戒,重違觀規,廢雙腿以逐……”
長齊像是有些怔忪:“玄直?”
顏元今還未念至一半便被打斷,下意識抬眼看他,又低下頭,落在之後的名諱上——玄直。
他眼眯了眯,好整以暇道:“看來你對此人很敏感。”廣陵王世子素來敏銳,翻冊時便察覺記錄此人一頁墨跡要比旁人要淡,紙張也更為褶皺,像是被翻閱過無數次。
長齊似有些沉默,卻是未置可否,半晌才道:“玄直原是我的師弟。”
“玄直入觀時不過十歲,因我與他年紀相差甚遠,起初並不相熟,只知這新弟子生得俊朗至極,人也十分自由跳脫,與觀中其餘弟子不同,常因不服管教而被眾長老責罰,唯有同樣性情瀟灑古怪的度裳師伯對之較為欣賞,教授了許多道術。玄直天賦異稟,天資聰穎,僅不過短短幾年時間,道行便遠遠超過了觀中其他弟子,因度裳素來不會收徒,便被掌門師傅破格收為了親傳,成了我的師弟。”
“我這師弟……確實有些頑皮,師傅曾說,玄直入觀前經歷了許多苦事,性格裡帶了些邪氣,卻本性不算壞,只需多加正向引導,並能成為道家奇才。”
長齊語氣似有些綿長的遺憾,頓了頓道:“只是師弟對道術有一種近乎痴狂的狀態,師傅也曾罵他貪狂過盛,怕他不好好管教未來難免會釀成大錯,於是便時常嚴厲了些。”
“玄直在管教下,似乎並且變得乖巧聽話許多,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我也一度以為師弟身上那股邪氣是已徹底散了……卻沒想到他那次下山,與她重逢後,便再也一發不可收拾。”
李秀色道:“她?”
長齊嘆了口氣:“我不知那女子是誰,只知玄直應是為其破情戒,殺常人,甚至再也壓不住性子中的邪戾。我曉得師弟素來是有野心的,早在我面前,就曾口出狂言說想要見識一下觀中那些妖道禁術,他自詡道行深厚,斷不會被區區妖術影響,反倒有化邪為正之能。”
像是想起青年男子趴在自己床頭,唧唧歪歪地念叨起“若能將妖道之術也轉化為正道之用,那對道家,對師兄你我的道行來說,豈不是為上上之佳!”。明明是大逆不道的事,卻因他眼底閃爍明如星辰的亮光,讓彼時的長齊也有一絲晃神,但他很快制止了這大膽的想法,只以長輩之風老成道:“休得胡言,若讓師傅知曉,必要罰你。”
“我本以為師弟不過說說而已。從前他被師傅的教誨下壓下了自己的那顆野心,舉止分寸,甚至也開始有了自己的小弟子,一切本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後來卻又不知緣由重新躁動,真的去盜取一幹禁書欲習邪術。”
長齊眼中的光色暗淡一瞬,淡淡嘆了口氣:“種種終被師傅知曉……師傅深知管不住他,便以嚴刑廢其雙腿,輟其道號,逐出師門,再不相見。”
眾人聞此難免唏噓,卻聽長齊又想起什麼,低聲道:“說來道清……便是原本玄直手下的那位小弟子。”
衛祁在一愣:“什麼?”
“師弟本是極疼愛這個年幼的小弟子的,只是後來再也沒管過,在他出事後……道清才納入了我的名下。”
玄直竟是道清師兄的師傅……此事衛祁在從未知曉,師傅並未說過,連道清師兄也未提過,他們似乎都非常默契地抹去了此人的存在一般。從前他也曾聽聞曾有弟子偷學禁術被廢雙腿驅逐,但他本以為只是哪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弟子,卻不想竟是個從未聽聞過的師伯。
種種線索似乎纏繞到了一處,快要明晰,可還未等李秀色追問,卻聽長齊又道:“玄直即便私下,也從不穿黑。他喜白,本是最為厭黑之人。”
掌門的思緒似乎有些飄遠,又喃喃道:“況且,早在廢除雙腿的第二月,他便因行動不便,又過於驕傲不肯同任何人低頭,於雪夜掉進河中,也不知是淹死……還是活活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