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元今這一回沒吭聲,一言不發地摸著桌上的茶蓋。
皇帝曉得他脾性,嘆了口氣,也沒有繼續談這件事,過了會,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道:“對對,還有一事,就是我同意定下的,你與燕瑟郡主的那樁婚事……”
顏元今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笑道:“元今此番進宮,正也有與聖上提及此事之意。”
言罷,他倏爾起身道:“我雖已在信中回拒,但仍不夠正式,想來宮中都未放在心上,於是近日特意前來,懇請伯父——為元今退婚。”
他這番話皇帝其實早做了準備,猜著了七八,並不顯得意外,只道:“我素來曉得你小子心氣高,眼光也高得不像話,跟伯父說,是不是見過了,沒瞧上人家?”
他嘆了口氣,續道:“可今兒啊,以你這般條件,你這身家樣貌,放眼都城,莫說都城,就是這天下,你若存心找個十足相配的,那也是難尋的。這燕瑟,樣貌好,身世好,人也端莊,我見過一面,是個不錯的孩子,你若連她也瞧不上,怎麼,是打算這輩子也不結親了?”
顏元今搖了搖頭,懶洋洋道:“瞧不上是一碼事,侄兒退婚還是另有原因——”
皇帝素來曉得這小子脾性,但沒想到他還真開口說了句“瞧不上”,正有些來氣要問他莫非真得是天上仙女才能配得他,可還沒來得及開口,這廣陵王世子已然自顧自說道:“那就是不巧得很,元今已有了心上人,斷不能與他人再有什麼婚約了。”
皇帝一愣:“心上人?”
他像是聽見了什麼罕見的新鮮事,十多年來從未聽過這小子主動提起過什麼小娘子,別說“心上人”,能近身於他的小娘子都沒有一個,饒是燕禾堂堂一個郡主都跑來他和皇後那兒哭了好幾回了,說是廣陵王世子拒人於千裡之外,絲毫不給人留情面。
他與皇後身為長輩,對於兒女情長也不好多說什麼,只當是這小子古怪,眼界過高,眼下聽到這話,無異於是聽見太陽打了西邊出來。
他忙道:“怎麼不早說!是哪家的小娘子?說給朕聽聽。”
顏元今實誠道:“以後再說罷,人家現在還未瞧上我。”
皇帝更愣了。
他大為驚訝,懷疑道:“你小子莫不是為了拒婚,有意哐朕?你堂堂廣陵王世子瞧上的小娘子,還能瞧不上你?”
顏元今想起那紫瓜在馬車中說的話,又有些自嘲:“其實原先她也是瞧得上我的,只是如今大抵是被我傷了心,變了心意罷了。”
這話說的皇帝倒是有些信了,這小子的嘴他是曉得的,那小娘子的心莫說是碎了,止不準都碎成八瓣了。
皇帝樂呵呵道:“那你現在可是後悔了?”
見小郎君沒吱聲,他便又嘖嘖兩聲,眯起眼道:“朕看你這次怕不是真栽那小娘子手裡了?”
顏元今沒說話。
說實話他自己也很難明白。
他只知道昨夜回府,他很生氣,卻只生自己的氣,半點不生她的氣。他練了一夜的劍,也滿腦子想的都是她說的話,還有她說話時的表情。
他素來自負,素來只有旁人向他道歉,從沒有人敢讓他低頭。可他昨夜卻在想,倘若那紫瓜話裡說的不是他便好了,倘若從前那些事那些話不是他說的他做的,倘若真的是她誤會了他便好了。
可事實上他根本無力反駁,甚至當看到李秀色說話時那麼若無其事的神情與語氣,頭一次覺得自己似乎確實有些過分。
若是一切可以重來,他定是要改變一下事情的發展走向,他可是堂堂廣陵王世子,怎麼可能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他突然開始察覺這種非常新鮮的後悔的情緒原來真的叫做喜歡。
哪怕他曾覺得她平凡、普通,哪怕她與他曾想象的與自己相配的完全天差地別沒有半根頭發絲的關系,哪怕她臉上擁有胎記,是過去他最最討厭的東西。
可他確實就是喜歡她,也想跟她在一起。
很奇妙,也很新鮮。
廣陵王世子嘖了一聲:“確實,怎麼就栽她手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