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眸中狠厲的光芒似瞬間攏上來的暗夜,讓她想起了長夜裡見到的銀狼。
他還是一言不發,雖慍怒卻沒有暴走,這樣的情況出乎她的意料。
“生氣了?”冉雲清臉上露出些許疑惑,像是在反問他:“你若是一擊便把我殺了還好,若是殺不了我,你苦苦維系的身份,恐怕就要暴露了。”
“你覺得,你有說出來的機會嗎?”他的眼角彎起來,卻根本沒有笑意,“殺死一個魂魄不過輕而易舉,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也想來威脅我?”
“你不想知道你丟失的記憶是什麼嗎?”
和冉雲祉是一樣溫柔的臉,卻像一個引他墜入地獄的惡魔,一旦靠近,便會被死死糾纏住,迷失過往。
可他已不是過去的他了,他是燭樂,重啟新生的燭樂,不管過去經歷了什麼,他忘記了什麼,不重要。
他在阿祉身邊已是她的恩賜,他不能再有晦暗的想法,只要她不知道自己曾經的身份,哪怕就是做一隻旁人眼中搖尾乞憐、卑微不恥的狗,怎樣都好。
他只知道這是他想要的,他喜歡的,就足夠了。
花糕要涼了,他說話的聲音在午後也顯得涼薄:“不想。”
“你真無趣,這麼無趣的人,怎麼就選中你了呢?”她埋怨的聲音傳過來,“離魂之術七日後,魂魄回不到原來的身體裡,便再也回不來了,這個,你知道吧?”
燭樂淡道:“所以呢?你在向我炫耀什麼?”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了,“沒有人懷疑你的身份,為何你主動向我暴露,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她又調皮地眨眨眼睛:“就不能是我喜歡你?畢竟,是你把我從水中帶出來的啊,造成如今這種情況間接害了你師姐的,不正是你嗎?如此算來,你和我是一樣的。”
逢春。殼子裡的人,是逢春。
燭樂眼中一絲情緒起伏都沒有,冷道:“我和你一樣?你腦子果真和蓮蓬一樣,上面都是洞。”
“真無情,白長了這張臉,好在我對你沒什麼興趣。”她歪頭,“那我就直說了,我暴露身份,是想讓你幫我做件事。”
“呵。”燭樂冷笑,“你做夢呢。”
“早就知道你不會乖乖聽話。”她低低笑了一聲,“親人和喜歡的人在冉雲祉心裡孰輕孰重,你不想知道嗎?我有辦法讓她心裡全是你。”
燭樂沒搭理她。
親人和喜歡的人在她心裡孰輕孰重,那又如何?他能在她心裡佔據一席之地,便足夠。親情與愛,他分得清,總有一天他會成為她最親最親的人,誰都無法替代。
“你手上沾了那麼多血,甚至手刃過你的恩人,你不想知道你的過去,是根本無法直面骯髒卑鄙的你吧?裝作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甚至還在期盼不屬於你的東西,問問你自己,有資格嗎?”逢春不死心提高了音量,燭樂面上冷靜,可是微微顫抖的靈力,卻洩露了主人心中並不平靜的情緒。
那抖動太輕微了,幾乎無法分辨。這句話彷彿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下子剜在他心口,而面前這個人好像就是要欣賞他痛苦的模樣,將刀子在手中旋轉,直到一陣無法忽視的痛生生將他吞噬。
逢春察覺到了他心緒的波動,從一側撿起一個蘋果,咬了幾口蘋果,又吐掉:“呀,原來爛掉了啊。”
糜爛的果香充斥在他的鼻尖。
外表看上去和正常的果實一樣,內裡已經爛掉發苦。
過去……他知道有人對自己的記憶動了手腳,雖然不知道逢春話語裡的真實性,但他曾經的的確確殺過一些無辜之人。
他以為擺脫掉無樂的身份,重新回到原來的樣子,以燭樂的身份輕松地陪伴在她身邊就可以了。
可他忘了惡鬼就算是披上人類的皮囊,仍然是那個地獄中的惡鬼,這點不會有任何變化。
久居黑暗的人,怎配活在陽光之下?
午後的陽光灑在他周身,胸前的長命鎖折射出的光喚回了他的神智。
視線又望向長命鎖一側那一縷被她編起來的頭發,在他烏黑的頭發裡若隱若現的,是一根紅線。
長命鎖和長生辮,皆來源於她。
對,阿祉說過,一切都過去了。他不會迷失自己的路,任何人來幹擾動搖他,都不能再讓他回到殘暴無情的時候。
他完全不願細想今日逢春所說的一切,心底的情緒紛亂,憤怒恐懼皆不是,對於無關緊要的人或妖,他不該有任何情緒。無論如何,在未來他不會再犯錯就好了。
逢春見他油鹽不進,嗤笑一聲:“好,我說不動你,那你可否知道……”她的眼神充滿憐憫,“冉雲祉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來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殺掉無樂。”
“也就是,殺了你。”
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字字如刀,一刀一刀淩遲著他剛剛平定下來的心。
不過幾個字,短短須臾,他的世界瞬間坍塌成斷壁殘垣,無法聚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