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女人沒有醒,小男孩子又自動地爬回了病床。
林預坐在走廊窗下座椅最後一格的位置上,直到電視上那集喜羊羊和灰太狼結束才離開。
十月的天氣已經漸冷,尤其是夜晚。
院裡不知道哪個角落種了桂花樹,隱約有桂花的味道,明明很多年沒見過這種樹,但林預卻能輕易地想起它的味道來,不由得腳步放慢,目光似是尋找。
江惟英拿著未接通的手機,站在原地眯著眼,不確定地又看了一會兒才抬起腳往那邊走去,他把電話收了,也沒喊林預,就是閑庭散步地跟著,還覺得有點好笑,他不知道從這個角度看林預竟然這麼有意思,那一向寡淡的臉走在這一段路走動就能堪稱生動,每一個微小表情江惟英都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林預沿著鵝卵石的小道走到盡頭,踩著草坪越走越深,兩排路燈的光線漸暗,只有他的白袍和白色的鞋看起來較為顯眼,只看背影,林預還像是沒跟在學校時有多大變化,雖然江惟英已經能逐漸感覺到,他們一同在變老了,只有林預的板鞋還年輕,他不愛穿皮鞋,嫌那繩子總會鬆散開,系起來麻煩,他穿的鞋習慣性打六個死結,覺得就算在外面走一天,總歸能有一兩個結還能堅挺著。
想起林預結婚的那一天,江惟英也是一眼就看見了他的鞋,那麼黑的皮鞋,江惟英還能一個個數那上面有幾個結,當時他就想,如果是六個,高低立馬就去把林預的鞋扒了,人也扒了。
好在他數了兩遍,只有兩個,那也沒能忍住,他估計這結是熬不到禮成的,還是得把林預鞋扒了,人扒了才行。
腳踩在細軟的草坪上,林預已經越走越深,毫無目的性地停在某一棵樹下朝上仰望,他手插在衣袍的袋子裡,麻木地仰著頭,他眼睛裡的花不是花,樹不是樹,在此刻之所以這兩個植物能互相吸引,大約也是因為他們都是沒有很多感情的同類,桂花垂目是憐憫,林預抬頭已經是恩賜。
他的背影也很有毒,江惟英能動刀修正的臉可以有千千萬,但沒有人的背影像他,旗杆一筆直,坐在他身後的那麼些年沒掰彎,至今都都一樣,所以即便林預死也要跑,江惟英也從未後悔過死都不能放過,怎麼放啊,快要半輩子了,哪怕眼睛幾個小時前剛見過,心裡還是覺得沒填滿,十米,五米,三米,都嫌太遠。
被身後悄然伸出的一隻手蒙上眼睛,冰冷的金屬表帶碰到臉頰涼得讓林預一陣僵硬,虛擋在眼前的力道不大,幾秒後熟悉的氣息包裹上來,林預瞬間松開了緊張的肌群,肩膀都配合著身後環繞的臂膀,微微放了下來。
江惟英轉過他的下頜,對著林預的唇上咬了一口,林預不反抗,手心的睫毛卻小扇子一樣刷得他面板發癢,江惟英想想生氣,傾身咬得更重了一些,這沾著濕意的唇是林預全身上下為數不多的柔軟地方,上癮得很,吻得久了就想咬它,咬了又覺得可憐,舔舔又太輕,最後只能去奪他身體的氧氣,再看他氣喘籲籲因為自己而生機勃勃的樣子。
撤去遮擋,昏暗的光線裡江惟英不僅不喘,還頗為輕松地啄了啄林預的臉“電話又不接,李修還是罵得輕了,所以說檢查還是得自己寫。”
他微彎腰,用手掌撐著樹,林預被困在裡面,只好把背靠在樹上喘氣,江惟英喝了些酒,林預唇齒之間還有酒氣蔓延,他抬手擦了擦嘴,平靜道“你喝酒”
“喝了酒也一樣收拾你。”
江惟英整個人看起來隱約有一絲疲憊,但眼睛很亮,裡頭有明顯笑意。他看了看時間又問“怎麼這麼晚都不回去?最近不是不用你值班?”
林預抬頭看著江惟英,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他自然知道自己不用值班甚至上不了手術臺是為什麼,江惟英放他來醫院應該是到了底線了,林預還不至於再觸怒他,關在家裡的日子著實不怎麼好過,正想不出來什麼話去接,遠處走過來的人卻讓他來了精神。
“說啊,怎麼又皺眉”江惟英伸手去捋他的眉毛,林預朝一旁躲了躲,表情明顯不高興。
“怎麼了?”
林預不懂隱藏情緒卻也意識到這樣的表情不該出現,江惟英還未轉頭,林預已經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知道自己有點慌張,連手指都在發直,於是緊緊攥了起來,連同全身僵硬著。
江惟英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聲音也緩和下來“怎麼了?林預?”
能見到江惟英的次數不多,往後更不一定會多。
這次,杭稚在門口等了很久。
酒會沒有結束,江惟英提前走了,他沒有用司機,拿著電話在醫院裡往門口走著,杭稚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邊糾結著上前一邊又怕煩擾他,最後卻又因為江惟英走進了兒科心生期待,或許,是找他的嗎。
很快杭稚就失落了,因為江惟英也去了急診,他一路拿著電話,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好,杭稚不敢。
這份卑微是現實跟理智打的一場敗仗,受損的心髒還來不及發出疼痛,江惟英的身影就找不到了,空掉的心在這個夜晚下墜的厲害,杭稚沿著這條路越走越黑,直到聽見有江惟英的聲音,他急急走近了些,心髒越跳越快,來不及出聲,卻突然看見了江惟英身前的人。
又是他。
又是一次懸在半空的場景。
整片草坪都變得非常空曠,進一步退一步都那麼艱難。
是林預,那是外科隱晦的傳說,是空降的手術刀。
他被江惟英抱在懷裡,他伏在江惟英的肩上,明明是一張全無表情的臉,眼神精準地投過來,冰冷地能殺死一個人,淡薄的鄙夷,毫不掩飾的寒意,他不用發出任何聲音,杭稚已經退了無數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