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握著這破幌,沾了滿手塵沙,連袍子也蹭上了黑黢黢的髒汙,卻仍呆愣出神,行至城門處竟也懵然不知。
“恕在下只能送到此處了,接下去的路還請仙友照看著他們。”花玦指了指身後的凡人。
一語乍響,桓容如一夢驚醒,向花玦俯首作揖道:“多謝神君今日一言點醒之恩,他日必當相報。西陵與我甚有淵源,自當看顧,神君毋須擔憂。”
花玦見他如此客氣,微咳一聲:“好說。”
說罷,花玦便從懷中取出盈闕常日束發的紅繩,拋向空中,口中唸咒,紅繩驟然發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城外的光景陡變,青山碧水消失不見,只有一片厚厚的荊棘緊纏著城牆,連外邊的風塵也吹不進來。
花玦撇撇嘴,他抽出流深劍來。這劍無鋒也無鳴,劍光水色映照天日,湛寂得似有千百秋沉於手中。
一劍斜揮而出,劍勢去如大湖之水,無波無瀾,風依舊吹斷在荊棘前,飛蟲也依舊撞碎於此。
未及眾人反應過來,那荊棘籠卻忽然間消失無蹤,似水無痕。外間的風和蟬鳴撲面而來,原來今年的夏是這般炎熱吶。
雲么忍不住回頭看向後容,聲音壓得極低:“他不是不善法術爭鬥麼?”
後容仰首看著空中施法的花玦,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你且猜猜他過往爭鬥之人都是誰?”
雲么果真想了想,而後便閉上了嘴。
半空中憑空浮現出一道門,一行執戈仙將現身門外,神情肅穆。花玦目光在他們之間巡睃一回,為首者他並不認得。
雲么暗喜:“看來妖族果然亂得不輕,連那個戰神弟子都被召去了,果真是魔祖庇佑。天族忌憚雪女,可又不能放過他們,這西陵就是花玦的囚籠,他今日是出不去了,一個桓容不足為懼,覷機殺了便是,等與我族會合,再裡應外合奪走魔子。待會兒你就跟著我,若敢扯我後腿,我定親手了結了你!”
後容垂下眼,沒有說話。
那為首的天神橫戈一掃,直指花玦:“爾等叛逆,意欲何為?”
桓容聞言甚是不豫,花玦擋在他身前,制止了他即將出口的駁斥之語,對這不遜的天神不贊同地搖了搖頭,笑道:“閣下此言差矣,這些凡人同這仙君皆是昆侖子民,怎稱‘叛逆’呢?”
那天神一噎,轉而斥道:“你這叛賊,休要蠻纏,吾可不與你有舊,會手下留情。速速止步回頭,否則立時將你正法!”
這還沒說什麼呢,便是一頂蠻纏的帽子扣了下來,花玦疲憊地收了手中劍,空空的雙手一攤:“國中百姓多病,這些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郎中,桓容仙君帶他們出去採藥的,至於我,只是來替他們開個門,絕不踏出半步。”
那天神略一思索,便側身一步讓道,只是雙眼還緊緊地盯著花玦。
花玦並不憂慮,抬手一招,將眾人一齊送出去之後,便回身找了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躲在綠蔭下,徑自變出一套涼石桌凳,端起茶杯,向眾天神遙遙一敬,便悠悠閑閑地品著清茗看起書來,分毫不在意那一道道淩厲的目光幾乎要將他看殺了。
天族只盯著花玦而已,見桓容一行遠離了西陵城門,便不再理會他們。
桓容給了他們一人一枚乾坤袋,由一位掌事官吏將採藥事宜分派到各人,於是各自成隊分散而去,桓容則留在原處打坐,只等他們三日後回來再往下一處地方。
“為何一定要殺他?”
後容跟著雲么折返回來,她一心望著不遠處入定的桓容,毫不留意身後,若她能回頭看一眼,興許便可發覺後容眼底這詭異的淡漠。
雲么一邊觀察那邊的動靜,一邊得意地答道:“他也算雪女座下小仙,若是死在此時,便是被花玦連累,說不準便能攪得他們失和。”
還真是有夠不著邊際的,後容低低笑了一聲:“正好也借我一用。”
“借什麼?”雲么終於回頭看了一眼。
“沒什麼,你看那裡。”後容搖了搖頭,指著前方桓容打坐的地方。
此時桓容周身正流轉著一股清和之氣,連身畔的大石也被籠罩在其中。
石頭上風吹雨打的斑駁泥汙被一點點地滌淨,露出原本黑灰相間的水墨之色,是那種好看得教花玦看了都想搬進院子裡的好石頭。
桓容此時已全然入定,若要殺他,自然是此時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