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說得太輕,孫馮氏未聽清:“什麼?”
姜明舀了一玉勺藥,喂到姜李氏嘴邊,搖頭說:“沒什麼,只是母親不該胡言什麼死不死的,不過是場小病罷了,母親一生禮佛,菩薩心腸,必定長命百歲。”
“咳咳咳……”孫馮氏被藥嗆著了,狼狽不堪。
姜明拿枕邊的帕子為她擦拭幹淨了唇邊的藥漬:“母親當心些。”
“誒。”
姜明便不再說話了,孫馮氏自然也不會多說,默默地喂完了滿滿一碗藥。
碳火燒得屋裡暖烘烘的,因著孫馮氏的病,比往日還要更暖上幾分。嚴冬之時,這屋裡卻比春日更暖和,已換下了大氅的姜明仍是被蒸出了汗。
姜明不以為意,只放下藥盞,端過蜜餞,捏著一顆遞到孫馮氏嘴邊,隨口問道:“母親一生,每夜夢回之時,可有什麼不能釋懷之事麼?”
“你明白的,你兄長……”孫馮氏眼中滾出幾滴眼淚,說不下去了。
姜明微微頷首:“兒子明白的,可還有什麼嗎?”
孫馮氏又道:“你父親便罷了,惟有你同你媳婦,母親尚有許多不放心。”
姜明攥緊了膝上的手:“可還有麼?”
孫馮氏終於聽出了他與往日不同的語氣,詫異地看向他:“你……”
凝視眼前這個蒼老得不像樣,鬢發散亂,病容昏黃,再沒有半點雍容的老婦,姜明重又松開了他的手,伏在她耳畔,輕聲細語地說道:“你終是與她有些相似了,母親。”
“誰?那個賤民?你原來還在想著她,我才是你母親!”病弱的聲音忽而變得尖利,面孔抽搐起來,病都彷彿被氣好了。
“噓。”姜明手指抵在唇邊,“您自然是我的母親。可母親說的那個賤民,是誰?父親知道您認得一個賤民嗎?”眼底的黑彷彿是畫卷留白處被墨汙了的一塊兒。
“什麼……你在說什麼!”
姜明沒有再回答她,任孫馮氏在他身後不敢放聲地掙紮,驚懼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息止下去了。
姜明逃離這裡的腳步,停在了房門的門檻內。
不得不慨嘆一句,在他眼中,盈闕一定是個陰魂不散的女鬼。
盈闕往內室看了一眼:“你殺了她?”
姜明後退了一步,皺著眉說:“如你所願。”
“我?”盈闕也皺著眉,看向腳邊正抬著頭的小狐貍,問她,“他在說什麼?你曉得嗎?”
小狐貍點點頭,眨巴了兩下水汪汪的大眼睛:“曉得啊,你不曉得嗎?”
盈闕搖頭:“不曉得。”
小狐貍正要解釋:“他是說你……”
姜明忍無可忍地打斷了正要長篇大論的兩個:“府中如今諸事繁忙,二位請自便……”說慣了的場面話頓了一下,姜明忽然意識到,她們或許真的會自便,便改口道,“無事便請離開。”
小狐貍轉向他:“有事!”
盈闕接著後面說:“走吧。”
姜明一驚:“去哪裡?”
“她葬在哪裡?”
“誰……”
“你不曉得?”
他自然是曉得的。
姜明帶盈闕來到了一座墳塋前。
一座孤墳,四面來風,沒有荒草,也沒有青青草。
盈闕站在墳塋前,摸著那塊單薄的木牌,看著上面單薄又斑駁的幾個紅字,寫的是——“姜李氏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