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山清水秀,就是寺裡的香火不如何旺盛,也不知和尚們的生計是怎樣維持的。小狐貍私下裡猜,大約是老和尚們都出去找尋發廟致富的第二春了,什麼風水,算命,賣長生不老藥啦,看著……就挺可信的。
這十年,日子過得清苦,且無趣。
只有一日,三千六百日中的,一日。
那一日,山上寺中,來了個不速之客,哦,彷彿來這的皆是不速之客來著……唔,來了個頭戴黑紗鬥笠的黑衣客,一眼瞧著,便不像善男信女,施主檀越。
那人是來找盈闕的。
萬裡迢迢,越虞淵之禁,逃天族之眼,來找盈闕出山的,為的自然不會是腳下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山,而是,那萬山之祖,與天族分庭抗禮的昆侖山了。
“神女可願助我魔族,重回天地?”
“不願。”
“我魔族若重回天地,必將一攬萬千之清氣,明光於四方,彼時願與昆侖共享八荒六合,開萬世太平!”
“與我何幹。”
“早聽聞天族不滿昆侖尊崇已久,與昆侖多有不睦,倘若昆侖襄助天族,當真永除我族,他日難保天族不做下兔死狗烹的勾當,便是神女冰清玉潔,不屑這等勾心鬥角,然竟也不為昆侖作打算嗎?”
“不會。”
“上古之時,我族為濁氣所害,五帝不論是非便將我族永囚於九幽界,不複得見天日,而今的天帝更是可惡,一再打壓!那些神仙滿口的正邪是非,可哪個是真慈悲?我族又何曾有錯,錯的是天地,是天道,是諸天神佛!無善,皆惡!那些滿身罪孽的,仗著生而為神,逍遙世間,而我們呢?即使生而向善,一生無辜,卻從出生起就得與血蛆永伴,我們又做錯了什麼……聽聞神女最明因果之理,或可指教在下一二?”
吧啦吧啦,其實這幾句言辭甚有見地,頗具代表性,尤其是間或幾聲森森然的冷笑譏誚,聽得她狐貍毛都落了一地。
她原本以為,以盈闕不正不邪,只問因果的性子,即便不會立時拋天族於腦後,跟著魔族跑了,好歹也得略略意動一番,以示禮貌吧,然……
“無可指教。”
小狐貍對這個魔族頓生憐憫,真是好些可憐哩。
而後,盈闕的話又驚掉了她一地狐貍毛。盈闕倒還是清清淡淡的語氣,既不生氣,也不迷惘,只不過……
她說:“鴻蒙時代,魔族窅冥與其族人墮落九幽界,這段舊事在天歷記事之中並無記載,閣下可能與我詳說一番?”
原來她說無可指教是實話啊……
魔族客人也是被盈闕這副坦率且過於天真的作派驚得一時忘言,這感覺便如同……你使盡渾身解數與高人周旋,結果發現對面高人的皮囊下,靈臺之幽濁,恍若一個痴呆子,那般滋味,既慶幸又憋屈。
那日,廣山寺的不速之客將天歷記事上被抹去的一段舊事,在一間小禪房裡娓娓道出。
吧啦吧啦,其實他還義憤填膺地講了許多,或是威逼,或是利誘,勸辭雖說樸實,少了些許華美辭藻,但勝在鞭闢入裡,妙理不少,頗為精闢,只可惜小狐貍修煉修得顛三倒四,迷迷瞪瞪的,已記不得多少了。
只記得最後盈闕還是拒絕了他,一貫的直接,總是不懂要留些情面。
不曉得為何那魔族竟沒有怒上心頭,殺人滅口,而是轉身走了。
走了?
留下一席厥詞,捲走盈袖清風?
彷彿不該這般造作的吧?
可小狐貍和盈闕在寺門口的菩提樹下蹲了大半晌,也未蹲到什麼蹊蹺,卻等來了三個天上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