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如此,季硯心想,她總是一副決絕且薄情的模樣,與外表的溫善嬌柔完全不同,這令他又回想起了當年,卻分不清是哪一個當年。
總歸,每一次分別都是。
心底不由得生出幾分自嘲,可他並不打算放棄,低眉垂眸,強裝無事,“先替你上藥,旁的事稍後再說。”
晏樂縈一頓。
又聽他解釋道:“方才怕你疼得厲害,才唐突抱你。扭傷並非小事,若不及時揉散淤腫,只怕會越愈發嚴重。如今屋內無人,待我先為你上藥……可以麼?”
可憐的清冷聲線,甚至低聲下氣。
晏樂縈極少見他如此,少時他高傲自矜,寡言少語,四年前更是總一副不容置喙的樣子。
可她的心並沒有因此軟下,既然早有隔閡,既然決意分開,就不必分什麼人前人後,更不必給他無謂的回應。
她拒絕道:“一會兒我叫妙芙來便是了——”
“等不及了。”季硯將她按坐在藤椅上。
他的動作輕柔卻迅速,藤椅輕晃,晏樂縈怔愣間失了支撐,一時整個人陷進藤椅中,扭傷的腿便被他輕抬起。
季硯單膝跪地,將那截纖細的腳踝擱在他曲起的腿上。
繡著姜紅海棠的裙幅逶迤散開,趁著晏樂縈尚未回神,他小心翼翼褪下她的鞋襪,仍在低聲解釋,“妙芙的手法並不一定對,還是我來,從前我不也為你……”
小時候,晏樂縈扭傷了腳,也是由他揹回玉衡苑,是他替她上藥。
人非無所不能,也絕無真正的過目不忘,經年不移,那些年少時的往事,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記憶中淡去。
可他不想忘,於是一遍遍用錯誤極端的方式強迫自己記起……可至少,他記得。
至今他也依然記得,記得清清楚楚,甚至不用多加思索,眼前便能浮現少時她委屈到擰著鼻子的可憐模樣,俏生生的,生動極了。
可他猜想,晏樂縈定是不願他再回憶,他語氣稍頓,改口道:“我平日練武,偶爾也會扭傷,是故對此熟稔。”
屈膝在地,他終於以低於她的姿勢,微仰起頭看她。
果不其然,晏樂縈的眼中毫無情愫,不再充斥著意圖尋獲安撫的嬌氣,她冷冰冰的,無情極了。
季硯不敢再看。
再垂眸,心口悶鈍,這幾年已似尋常的絞痛蔓延胸膛,熟悉的血氣湧上喉間,又被他抿著薄唇硬生生壓回去。
她沒說話,他再開口,語氣變得有幾分艱澀嘶啞,“……雁雁,這些年來,你在江南過得可好?”
季硯曾經問過她這句話。
在那年,她與他在深宮中曲意逢迎之時。
晏樂縈已經記不清彼時她的回答是什麼了,或許是因為她有意去遺忘那些往事。每每經遭傷痛,她下意識的反應總是迴避,拋開,忘卻。
可季硯,卻總是如此執著。
腳腕被他捉在掌心,他的大手溫熱寬厚,略帶薄繭的指腹蘸著藥膏抹開,那塊白皙皮肉被他反複碾磨輕揉,因此痛意被一點點拭去。
可感受著他的體溫,如此真切,那些消逝的往事複又彌漫在腦海中。
只是,晏樂縈迴想起的事並不算好,那年,她的腳踝上被迫套著金鐲細鏈,也是這般被他勾在手心擺弄把玩。
心底逐漸冷淡,晏樂縈微微蜷起腿,意圖擺脫他的掌控。
季硯也快替她上好了藥,於是順勢松開她的腿,卻聽她冷然道:“想必你都清楚,又何必再問我。”
以長安長寧對他的熟稔程度,以這些年來她企圖忽略、卻壓根不能忽略的諸多古怪細節來看,其實,他從未真正“離開”過她身邊。
依舊在監視她,探查她,恐怕仍對她瞭如指掌。
“季硯,你如此行徑,又與當初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