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樂縈不再看他,畫舫已在眼前。
這處水榭樓閣三層高,坐落在一池碧水邊。昨夜暴雨後,薄霧尚未完全褪去,霧氣下四角翹簷飛起,簷角的佔風鐸正隨風輕晃。
裡間隱隱傳來琵琶清音,如泉水迸發,泠泠動聽,合著美人嬌中帶怯的好嗓音,嘈嘈切切,又如私語,正是在唱著些江南時興的曲兒。
長寧在樂聲中蘇醒,瞧見抱著她的人是季硯,嘟囔著,好似很是開心,“影子哥哥,影子哥哥……”
晏樂縈沒眼看自家女兒。
拂過岸邊垂柳,她瞧見季硯的目光落去不遠處的梅樹,選擇上前一步,順勢擋住他的目光。
“到了,去樓上坐坐吧。”雖是邀請之意,晏樂縈的語氣卻冷淡。
白日裡,一眾人大都在二層練曲排舞。
晏樂縈的母親年輕時也是江南名動一方的歌女,如今也常來畫舫指點伶人。
晏樂縈想著,此刻眾人應當都在。
季硯瞧著她這副冷淡的眉眼,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又不知如何言說,只隨著她往裡頭走。
“晏娘子,你回來了。”先迎上來的,竟是昨夜在此留宿的青鄢。
青鄢原本一副翩翩公子的溫和模樣,卻在瞧清她身後是誰之後,面色轉而大變,如臨大敵。
晏樂縈眼神示意青鄢寬心,季硯昨夜既然能來替她扶樹,便表明,畫舫中的一切,他無一不明。
可即便他無比清楚她的一舉一動,卻仍要上趕著來走這一遭。
晏樂縈沒有對季硯故作客氣,待上了樓,歌舞聲愈發清晰,果真一眾親友都在此處,她推門,樂聲尚在排演,又戛然而止。
這一刻,其內鴉雀無聲,眾人面色各異,可無一例外都不算臉色好看。
“影子叔叔。”
唯一出聲的是長安,而後長寧也緩了過來,從季硯懷裡跳出來,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重新湊在一處。
只可惜孩子的奶聲奶氣也沒能叫一室的氣氛緩下,一時間仍然只有兩個孩子熱情。
晏樂縈屏退無關人群,室內留下了知曉內情的人,依舊有人畏懼,有人驚詫,但無一例外,見晏什麼,眾人也都屏息未語。
晏母瞧見長寧傷了,又不知是不是季硯傷的,面色上總有些埋怨,要起身去看長寧。季硯便垂著眸,有意上前攙扶她一把。
一朝帝王有意謙卑溫馴,許多年前,季硯曾至晏府見過晏樂縈一次,晏母便也見過他,也知曉當年兩個小孩子家的青澀諾言。
四年前,還是季硯派了太醫院院使來替她治病,用許多珍稀藥材將她的身子調理好的。
可晏母一想到晏樂縈吃的苦頭,便再也給不出什麼好臉色。
她有意避開了季硯的攙扶,無論對方是一國之君,還是鄉下小兒,對晏樂縈好才是真的,既然叫她的雁雁受了傷,栽了那麼多跟頭,縱使他是天上的神仙,她也一眼看不上。
晏母如此想著,徑直在妙芙的攙扶下去看兩個小孩。
季硯受了晏母冷落,一時面色還未變,可感受到青鄢有意去安撫晏樂縈,他那雙烏眸頓時沉冷下來,陰鬱凝結,敵意乍然顯露在眸底。
可當晏樂縈眼光掃來,他抿唇一瞬,還是斂眸,並未發聲。
饒是如此,晏樂縈也將青鄢往自己身邊拉了一些。
“雁雁。”
這下,季硯終於忍不住低聲道。
可晏樂縈無意理會。
眼見著長安長寧也與青鄢關系尚好,一人一口“青鄢舅舅”喊著,季硯周身的氣息也越來越冷。
好在兩個小孩又反應過來,剛要再喊季硯,晏樂縈給妙芙使了個眼色,讓她將孩子抱遠些玩。
“陛下,這裡並無外人,坐吧。”最終,晏樂縈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