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月的臉頓時白了起來。
經過這些日子來的觀察,晏樂縈已然發覺,度月只是面上瞧著冰冷,實際心卻比流螢更軟,也更容易被打動。
多數時候,除卻妙芙,便是她先護去自己身前。
“奴婢…奴婢……”度月遲疑了一瞬,可怕晏樂縈怪罪流螢,最終還是道,“奴婢清楚。”
晏樂縈這八年來不是沒被歹人騙過,後頭更是被季淮幾度騙得團團轉,倒是練就了一雙識人的眼,除卻太善藏匿情緒的季硯,通常她都能很快辨清對方的神態。
她從度月眼裡看出了慌亂,度月應當並不清楚。
包庇罷了。
不過她並沒有將這話說出口。
宮闈深深,沒有真正可信之人,她只信她自己。因此,絕不會率先暴露自己。
外間已響起腳步聲,有其餘伺候的宮女抬了熱水來,晏樂縈瞥開視線,只壓低音色又重複了一遍:“你們擅作主張做此等事,簡直膽大妄為,還連累了我。下次若再被我發現,你與流螢一同離開。”
度月抿唇,片刻後,稱是。
待水霧氤氳,晏樂縈再次揉了揉眉心,屋內水聲潺潺,窗外亦是雷雨陣陣。
大雨嘩然,恍惚能聽見雨水從屋簷的滴水瓦傾洩而下的酣暢聲響,可除此外,四下闃靜無聲。
最後的一點精力消耗殆盡,此刻,晏樂縈只想好好泡個熱水澡躺下,不想再去管季硯、抑或是旁人的任何想法。
讓度月退下,晏樂縈只留下妙芙服侍自己。
盛夏的暴雨總是驟然而至,江南是如此,卻沒想到北方的京城也難得有這麼一場雨。
雨一直下到夜間,仍然意猶未盡,淅淅瀝瀝一小會兒,複又大了起來。
夏日裡久久凝聚的熱氣,也因此被攪散,天氣涼了幾分,心中的燥意也被壓下去不少。
夜裡,度月流螢並沒有留在玉衡苑。
暴雨滂沱,久落不絕,內廷含涼殿中,身著玄色織錦龍袍的季硯佇立檀木案前,靜靜地聽著跪在殿下的兩婢來稟。
“娘子午後沖了幾回涼,其間叫奴婢們挨個進去問話,都是詢問那□□之事,言語中盡是震驚之意,似乎並不知情。”
度月說完這個便無甚好說了,流螢心中忐忑,背上的鞭傷還隱隱作痛,更是不敢有動靜。
驚雷雨聲之中,身形巍然的一朝之帝聽完回稟之後,並未多問,依舊神色莫測。
許久後,他才兀得開口說了句題外話,“她此刻可還好?”
流螢被這冷不丁響起的清冷聲線嚇到,更是匍匐在地,又有些茫然,不明白季硯為何忽然問起此事,不敢吭聲。
度月倒是領悟了些意思,卻有些猶豫,回想起趕往含涼殿之前,那晏小娘子精神萎靡的模樣。似乎是今日被嚇得狠了,半晌臥在榻上也沒起身。
“晏娘子…晏娘子她……”
流螢聽自家姐姐支吾,忽然明悟了起來,連忙接腔:“娘子似乎不大好,午後泡了涼水澡,從水中起身時唇都發白了。”
度月看了流螢一眼。
季硯倏然抿唇。
含涼殿外的琉璃瓦下,雨點不斷叩擊著瓦當,淅淅瀝瀝,綿綿不絕,似玉珠碎落,玎玲作響,透過窗欞門扉,在幽冷寂寥的大殿之中肆意回蕩。
一景一情,因雨聲變得越發寂寥清冷。
他驀地想起了意圖壓在心下,卻又被綿綿雨聲不斷沖刷翻起的往事。
少年時,那小姑娘曾懼怕風雨雷聲,每回暴雨將至,雷聲才隱約響起,便會變得十足黏人,她總是恨不得整個人貼在他身上,要他抱要他哄,怎樣都不肯罷休。
“阿硯哥哥長得高,還長得好看,我只要抱住阿硯哥哥,就什麼都不怕了。”
昔年舊事裡,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沖他眨起杏眸,嬌笑著道。
小時候的季硯曾無人可依仗,短暫有過前朝貴妃的收留,也只是流光瞬息,稍縱即逝,多數時他只是個被棄如敝屣的狼狽皇子,卻不曾想,有朝一日,他還能被別人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