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偷偷抬眼瞥了一眼窗前背手而立的太子殿下。
見那人修長挺拔,威儀英挺,孫正和便趕忙垂下眼,不敢再看。
崔凜轉過身來,一張清俊的臉益發刀削斧鑿般的利落,他瞧著孫正和,嘴角有朗潤的笑意,只眸子卻是冷的:“孫大人不必拘束,且坐下喝一杯茶水。”
孫正和一愣,沒料到太子這般溫潤如玉,他擦擦汗,應喏著坐了,只是剛坐下,便聽上首的人又道:“孫大人家中有良田萬頃,一年産米糧不計可數,只是孫大人家中只得二百人口,一年是如何吃得下這許多糧食?”
舊朝積弊已久,江南繁盛之地,亦是貪腐之地,南邊的官員各個暗中屯田,已是老黃歷了。
孫正和剛坐下,甫一聞言立時滑跪在地,他方才還以為這太子殿下是個好打發的,沒料竟是這般的洞明,連他家中有多少田地、多少人口都清清楚楚。
他冷汗又下來,連手都開始哆嗦:“殿.....殿下,小人......小人.....”
崔凜坐至交椅上,不緊不慢喝一口茶水,還是方才溫潤口吻:“孫大人不必著急,不如再好好想一想,你們南邊這批官員,能捐獻上來多少米糧。”
一時遊船內安靜下來,只餘下孫正和的冷汗滴答滴答,落在織錦地毯上。
這當口,雲巖端了碟子點心來,又給崔凜續了茶。
崔凜放下杯盞,目光掃過孫正和,淡淡落在那碟點心上時,微微頓了頓。
孫正和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哆哆嗦嗦了好一會子,才道:“殿下,臣願同南邊的同僚們,一同捐出五千石的米糧。”
“五千石?”
崔凜清淡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忽而撚起塊桂花糕細細地瞧,花朵兒樣的桂花糕,上頭還灑了一層細碎的花瓣,沾著糖霜,讓人瞧著便有食慾。
那邊孫正和哆嗦得更厲害了:“一萬石!臣願帶同僚們一併捐贈一萬石!”
崔凜沒回應,將那塊桂花糕放在口中嘗了嘗,清甜而不膩,似曾相識的味道。
孫正和見太子一言不發,一咬牙:“五萬石!臣等願奉上五萬石米糧。”
崔凜依舊沒作聲,卻忽而囑咐雲巖:“哪兒買來的點心,去把這賣點心的給我尋來。”
孫正和臉都白了,為著保命,忙喊道:“殿下,殿下,我等願傾盡家産去救助湖廣難民!殿下!”
崔凜終於放下那塊點心:“如此甚好,你們既然願意傾盡家産來救湖廣,想來也是可造之材,不日便先捐贈二十萬石,送至湖廣兩地。若是朝中再有需,還需你們這些肱骨之臣鼎力相助。”
那孫正和虛脫一般,連連磕頭謝恩。
這當口,雲巖已是尋了那賣點心的來,是個自稱冬兒的小丫頭。
冬兒自小長在鄉下,也沒見過什麼官老爺,自然是有些莽撞的,她並不知道崔凜的身份,也瞧不出這屋子裡各處陳設的珍貴來,只是覺得這位郎君憑好看哩,又有氣勢的很。
冬兒忍不住多看了崔凜幾眼:“郎君是要買點心嗎,只是可惜的很,今日已是賣完了。”
崔凜打量她,問:“這點心是你做的?”
冬兒擺手:“我這粗手粗腳的做不來,如今都是家妹在做。”
家妹嗎?必然比這丫頭還要小,按理說問到這裡便該死心了,可崔凜是誰,縝密心思無人能及,他話鋒一轉:“你家中妹妹倒是手巧,這做點心的手法可是父母教的?”
冬兒不設防,又擺手:“父母哪兒會這些,這是我們娘子教我們做的。”
崔凜指尖一頓,握著杯盞的手微微用力,只他面上依舊是溫潤神色,他不問冬兒口中的娘子年歲幾何,相貌如何,卻是問:“你們只賣這些點心嗎?可有香囊手帕之類的一道兜售。”
冬兒瞧著這位郎君氣度不凡,也知道定然是個有錢的主,她們如今雖不再兜售繡活,但冬兒手裡還留了個娘子做的香囊,不如今日拿出來 ,賣個好價錢。
她忙從懷裡掏出個蒼青的香囊來,遞過去:“郎君若是想要香囊,十兩銀子拿去,我們娘子的繡活是頂頂好的,你再買不到這樣的成色。”
蒼青的緞子,上頭繡了山水之景,同她送給他的那個香囊一樣的花樣,連這一針一線的走勢都是相似的。
握香囊的那隻手指尖泛白,心口處的箭傷又開始隱隱作痛,那些積壓的恨意湧出來,左沖右突。可.....她吃了很多苦嗎,要出來賣點心賣繡活,那些磅礴的恨意又倏忽散了去,彷彿一切可以原諒,他可以對她更好些,
他問:“你們.....娘子,過得很苦嗎?”
冬兒笑一聲,驕傲道:“我們娘子好的很,如今開了茶鋪子呢,這秦淮河上大半畫舫,都是吃的我們鋪子裡的茶。”
她頓頓,笑得愈發開心:“我們娘子也要成親了呢,過不了幾日便要風風光光的出嫁。”
冬兒喜滋滋的想,趕明兒她就不出來賣吃食了,她要同雪兒一道,給娘子備嫁,喜床喜被還都等著買呢。
冬兒這樣想著,卻沒看見上首的人長睫掀起,深邃的眸子裡湧起驚濤駭浪,嗓音冷寒至極,說的是:“我的安安想嫁給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