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間睡不安穩,第二日一早,青凝便要去茶鋪子裡尋灩娘,去未料灩娘先尋了來。
灩娘站在廳中,神色有些不自然,笑道:“阿凝,你且去鋪子裡瞧瞧賬本吧,另有一批秋茶也到了,你一道瞧瞧成色。”
青凝不疑有它,便隨灩娘去了茶水鋪子,核對了會子賬本,見無甚紕漏,便問:“灩姐姐,你說的秋茶可到了?”
“這......”灩娘搓搓手,往青凝跟前坐了,低低道:“阿凝,今日叫你來非是看秋茶,是......那卓郎君給我遞了好幾次信了,想於謝府見見你,今日咱們鋪子裡正有一批茶,要往那謝府去送,你要不要隨我往謝府走一趟?”
青凝遲疑了一瞬,這兩日的恐慌又襲上來,她說:“好,我見他一面。”
今日天陰,烏衣巷口便有些暗沉,陳郡謝氏立足百年,府邸綿延數十裡,竟是獨佔了整個烏衣巷。
青凝同灩娘自角門入了謝府,被小丫鬟引著往須彌室去坐了。
這須彌室乃是謝府中專門待客的一進院,平常自然不用來待貴客,多是府中家眷或管事,來見一些常客的地方。
青凝同灩娘等了好一會子,才有管事婆子迎出來。
那管事婆子不識得青凝,倒是灩娘來送過幾回茶,混了個面熟,這便對灩娘笑道:“灩娘子既然來了,且將新茶送去後頭吧。”
她說完,倒不忘再看青凝一眼,雖拿不準青凝的身份,卻也是在心裡嘆一句,好一個玉軟花柔的的小娘子。
灩娘應聲起了身,囑咐青凝在這兒等她片刻,便隨了那管事婆子出去。
有小丫鬟上了茶,青凝抬眼打量了一下這須彌室,見這室內陳設端雅素淨,卻又不乏貴氣,也不得不感嘆這江南的門閥世家底蘊深厚。
她垂下眼瞼,方喝了一口茶,不防聽見門簾輕動,回首便見著了卓瑾安。
卓瑾安也在看她,他往她對面坐了,聲音略有些澀,喚了一聲“阿凝。”
青凝收回視線,她問:“卓郎君同這陳郡謝氏有何關系?為何會在這謝府中?”
“阿凝有所不知。”卓瑾安一瞬不瞬的看著青凝,有些貪戀的目光:“我母親原是這陳郡謝氏的嫡長女,可惜機緣巧合之下,同我的父親私定了終身,謝氏瞧不上我父親商賈的身份,便將我母親從謝氏除了名,只當從未有過這個嫡長女。如今我父母俱已不在,我的祖母年紀大了,心腸也軟下來,又將我認回了這謝府。”
但卓瑾安沒說,謝氏作為江南第一大族,斷然無法眼睜睜看著崔凜斷了他們的根基,便存了旁的心思,卓家作為富商巨賈,經年積累的財富,正好可以幫著謝氏養兵謀權。
青凝頓了頓:“原是這樣的原委。灩娘同我說,卓郎君往茶鋪子裡去了好幾回?我不知你心中有何打算,今日過來,也是想同你坦誠的談一談。”
卓瑾安的目光依舊離不開她,他說:“阿凝,你瘦了。你......你在那醉春樓可是吃了不少苦頭?我帶你離開可好,要你去過你想要的日子。”
去過她想要的日子嗎?青凝忽而迷茫了一瞬。
卓瑾安卻瞬間白了面色,他傾身握住她的手:“阿凝,你竟是猶豫了嗎?你不該的,原先你為了逃離那牢籠,不惜跳入滾滾江流,如今我分明可以助你脫困,你為何會遲疑?”
她猶豫了嗎,青凝不敢相信,只好嘴硬道:“我沒有,我只是擔憂你的安危,你不必如此的,卓瑾安。”
青凝還想再說,忽而覺得頭昏眼花,他瞧見卓瑾安嘴角無奈又苦澀的笑意,便是這笑意,竟也漸漸瞧不清了.....
.....
崔凜從姑蘇回來時,正是黃昏日暮,修長的身影蕭蕭肅肅,進了西街口的宅子,卻不見他掛念的身影,不由蹙眉問冬兒:“你們娘子呢?”
冬兒有些怕他,聞言忙跪下:“回郎君,娘子去茶鋪子了,許是有什麼事絆住了,這會子還未回來。”
崔凜點頭,並未多言,轉去內室換衣裳,抬眸間,卻在桌案上看見了一串鮮紅的珊瑚手釧。
他踱過去,將那珊瑚手釧拿在手中把玩,忽而想起前幾日安安醉眼朦朧,她問他是不是曾有過一串紅珊瑚手釧?
崔凜雖不在意這些珠寶珍玩,可他的記性卻是極好的,他凝視那紅珊瑚手釧片刻,忽而在記憶中翻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來,是深秋冷寒時,一個小女娘蕭瑟的身影,彼時他無心打聽那女娘的來歷,只以為是哪房的婢子,便隨手施捨了一串紅珊瑚手釧。
竟然是她嗎?是十歲的安安?
那紅珊瑚手釧下還壓著一張宣紙,被墨汁暈染了大半,卻依稀能瞧見上頭的字跡,是娟秀的小楷,寫的是:即見君子。
即見君子後面是什麼呢,自然是雲胡不喜。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崔凜彷彿被悶雷擊中,安安她......她也是愛慕過他的吧?當他還是她心中的少年,是清清白白的二哥哥時,她也有過一份少女悸動。
可若是她也曾意動過,他是不是從始至終走錯了路?
崔凜罕見的失神,卻不料雲巖跑進來,慌慌張張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崔凜忽而變了面色,將茶盞一摔,怒極反笑:“好個陳郡謝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