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巖見崔凜再無吩咐,便在窗外比了個手勢,又隱匿進了黑暗中。
這會子,青凝一轉頭,忽而瞧見門框上隱隱透出映兒的影子,她似乎是貼在門框上,在聽這室內的動靜。
青凝只好略略提高了音調:“哥哥,我睡不著,便依往常的慣例,你給我講個故事來聽吧。”
帶了點慵懶的吳儂軟語,在這夜色裡分外撩人,崔凜轉頭,就見青凝徑直上了榻,將床幃放了下來,遮了個嚴嚴實實,臨了還不忘指了指門框上映兒的身影。
素色的床幃,女兒家影影綽綽的身影,她似乎是側身躺著的,一截玲瓏細腰不堪一握,隨著床幃微微晃動。
崔凜移開眼,低低開了口:“好,你可聽過謝家三郎的故事?”
青凝微微合了眼,就聽他清朗的聲音如玉石撞擊:“這位謝三郎出自陳郡謝氏,幼年喪母,四五歲上父親娶回來一門繼室,繼母帶過來一位小女兒,謝三郎同這位妹妹感情極好,及至其成年,竟不願其外嫁,因此跟家中起了沖突,父親一氣之下將其二人逐出家門......”
沒頭沒尾的一樁軼聞,青凝沒想到崔凜會講這樣的故事,只連日的疲乏襲來,讓她來不及深思,很快便入了夢鄉
......
青凝第二日醒來,早已不見了崔凜的身影,她打簾出來,就見映兒正在廊下擺早食。
瞧見她出來,映兒扁扁嘴,言語裡有些揶揄的意味:“謝娘子同謝郎君兄妹感情可真是好呢。”
映兒本是在前院伺候的,自詡是這府衙裡的一等大丫鬟,如今被遣來照應一個小小課稅使的妹妹,她心裡不大情願,也看不上這兄妹倆的出身,言語中對青凝便沒有顧忌。
“我從小兒在哥哥跟前長大的,自然更親密些”青凝撿了塊桂花糕,狀似無意的問:“怎麼,你們家明樂娘子同兄長感情不好?”
“自然是好的......”映兒說著,忽而頓住了。
青凝疑惑的瞧她,卻見映兒頗有些忌諱的住了嘴,再不肯往下說。
早食用完,映兒又將餐盤收了,往前頭去送。
青凝探了探身,見她出了院門,提起裙擺便走,千辛萬苦來了烏程,她還有了,他家在烏程的蔣家橋。
青凝小時候是來過烏程的,約莫印象裡聽過蔣家橋,只是這蔣家橋離烏程府衙有些遠,青凝聘了輛車,趕到蔣家橋時巳時已過
這一溜民宅多以商戶居多,小橋流水,青瓦白牆,青凝下了車,站在橋頭一時有些茫然,轉頭瞧見個賣饆饠的老翁,便笑吟吟道:“老丈,你可曉得這街上有處姓吳的人家?”
那老翁抬眼打量她:“姓吳的?你找姓吳的人家?”
“是了,蔣家橋姓吳的人家。”青凝又笑著確認了一遍。
這會子已漸至正午,街上行人稀少,老翁將剩下的幾個饆饠收了,挑起擔子轉身便走,走前低低冷哼了句:“這蔣家橋,再沒有姓吳的人家了。”
沒有姓吳的人家?青凝望著老翁離去的背影,一時愣住了,好在前頭有車馬駛來,走的近了,停在了一戶雕花如意門前。車上下來一位婦人,二十多歲的年紀,只管擰著腰低頭走路。
青凝忙上前:“勞煩娘子一聲,這蔣家橋可有戶姓吳的人家?”
婦人猛然抬頭,蹙眉:“你找姓吳的做什麼?”
“我前兩年在京中見過一位吳掌櫃,彼時受過他的恩惠,今日到了烏程,便想來謝他一謝,也不知他是否歸家。”青凝半真半假,仰著一張乖巧的笑臉道
“沒有姓吳的”那位婦人不知為何,似是又驚又怒,忽而拔高了音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青凝被嚇了一跳,有些不知道哪裡招惹了這位娘子,她剛回過神來,卻聽院牆裡傳來懶洋洋的男子聲聲調:“怎麼,到如今還有人來尋那姓吳的,莫不是又勾起你的心事?”
裡頭靜了片刻,剛才那位婦人似是急的跺腳:“你個天殺的,非要我剖出心來給你看。”
那懶洋洋的男聲又嘻嘻笑起來:“我的好娘子,你又何必,我今日在城郊看中一處莊子.....”
裡頭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青凝聽了片刻,見院牆內再無聲息,這才轉身走了。
今日一無所獲,回到烏程府衙時已是申時末,映兒焦急的守在院門前,見著青凝後不滿的嘀咕:“謝娘子好生不懂規矩,客居我們府上第一日就無故亂跑,若是你有個好歹,我們家大人還要憑白責怪我。”
青凝並不理映兒的話茬,餘光裡瞥見廳中崔凜的身影,忽而甜甜喊了聲:“哥哥”
崔凜執筆的手頓住,抬眼就見青凝朝她跑來,跑的近了,她獻寶一般,雙手捧出一個油紙包,亮晶晶的看他:“哥哥,我今日本想出門給你買些紙筆,可惜逛了一圈才發現身上銀錢不夠。好在回來的路上竟瞧見了菱粉糕,我想著你平素最愛吃這個,便帶了些回來,你嘗嘗”
她這話是說給映兒同崔凜身側的小廝聽的,崔凜自然明白,只她一口個哥哥叫的倒熟稔,親暱暱的軟糯,眨一眨桃花眼,專注的看住他,倒叫人想起松山寺裡,那個捧出一顆烏梅糖的小女娘。
崔凜放下筆:“今日府上備了接風宴,你可與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