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蘭德爾前往邊境的那天,整個聖佩羅的民眾都來相送。當然大部分都是沖著湊熱鬧來的,有的是自家孩子在軍隊中,有的是自家孩子在聖林學院。不過也有一部分是真的出於對蘭德爾祭司的感激仰慕才來城門口隔著城管的阻攔淚眼相望的,他們中有的衣衫襤褸,有的攜長帶幼,有人甚至扯了粗布做成的橫幅,上面寫著各種感激和祝福的話語。
泰勒雖然稍微知曉蘭德爾的在民眾之間的名望,但也沒想到會有這般的效力,不禁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蘭德爾面不改色,保持著溫柔的笑容,時不時抬起手讓民眾的哄聲低下去,他向來懂得過猶不及這個道理。
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前世他作為祭司隨軍出征的時光。
蘭德爾抬頭看向城牆上,那裡站著幾個身影,他能辨認出中間的是喬納森,旁邊似乎是塞繆爾。與之前的計劃不同,這次他去邊境身邊除了查爾斯就沒人了,特倫斯和塞麗娜現在或許在某個角落看著這一幕。至於達倫,他就不知道了。
——再也不會有第二個溫妮莎始終等他回來了。
蘭德爾最後看了眼城牆上那個虛幻的飄影,別過了頭朝著邊境而去。
蘭德爾作為指導教師,手邊也有一隊軍裡的人,是貴族特意留給他的。這些人對他並無多少敬重之意,想想也正常,畢竟在他們眼裡蘭德爾只是一個剛剛上位的祭司,根本沒上過戰場。貴族也是考慮到蘭德爾沒有經驗這一點才讓泰勒與他同去,當初人選確定後,貴族還將他叫過去開了個會,整個會議上好好敲打了他一番。
他現在是塞繆爾的義子,前途不可估量,但也跑不離貴族的桎梏,貴族言語之間多是拉攏和誘哄之意,若蘭德爾真是負有野心的初生牛犢之輩,怕是早被這砸來的機會迷了眼,直對態度溫和的貴族感激涕零了。
但實際上他只是貴族扔出去的一把ban刀罷了,還是緊緊盯著只要一有異動就會被關回刀鞘的毫無自由的刀。
他所擁有的這支軍隊就是他的刀鞘,不過蘭德爾並不在意,到了邊境遠在天邊,出了什麼變故誰又知道呢?
如今不是魔物潮的時間點,邊境作亂的魔物也只是殘餘而已,聖林學院的那些個貴族也受不得苦,於是朝著邊境的趕路並不著急。一行人慢悠悠地順著大道走了一週才到達斯賓塞防線,穿過防線的時候有人探出頭看了一眼,瞧見奄奄一息靠在深黑色城門邊兒的流民。
有人說斯賓塞防線的城門原本不是黑色的,但是後來北上流躥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無法跨越防線,紛紛慘死在防線門口,這些人的屍首和鮮血染紅了城門,長久以往城門便如同上了一層深黑色的漆,再也洗刷不掉。
心腸軟的人不忍再看,蘭德爾順著他們的目光要看過去,一隻結實的手臂伸過來徑直拉下了車簾。
蘭德爾轉過頭,就看見泰勒不動聲色的臉龐。
他們又趕了半個月的路程,終於到達了烏斯懷亞。這段路程雖說並非多艱辛,但除了偶爾找到人家住下,大部分時間都是露天紮營,軍隊裡的人員習慣瞭如此一聲不吭,聖林學子卻都暗暗叫苦不疊。
卡斯帕家族在烏斯懷亞有宅子,所以這裡就被定為暫時休頓的地方。
要照往常,能和蘭德爾一同出遠門,伊凡小少爺肯定會歡快地纏著他到處玩樂,再不濟也是跟身邊的威利、約瑟夫等人鬥嘴吃醋。然而自從出了大貴族那事後,伊凡威利這對昔日的兩兄弟見了面也少有打招呼的時候。
蘭德爾瞧著伊凡似乎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屬於年輕人的跳脫漸漸地從他身上散去了,這些天的奔波就連別的貴族都抱怨過,素來嬌生慣養的卡斯帕小少爺卻都一聲不吭地抗下來了。
卡斯帕二少爺死了,除了身在軍隊的羅文,剩下的小輩也就是他了,伊凡不得不快速成長。
但他對蘭德爾的依戀之情卻沒變,反而越加深厚。
剛剛落腳在烏斯懷亞的當晚,眾人都因為長途跋涉而深感疲憊,早早地就睡了。查爾斯被蘭德爾差使出去查探城中的訊息,蘭德爾則坐在陽臺上悠閑地看書,看著看著,或許也是累了,便打了個盹。
他是被鼻頭上淺淺的癢意給弄醒的,睜開眼睛便與一雙湛藍色的眼眸直直相望。
伊凡似乎沒想到蘭德爾會突然醒來,愣神了一秒後就飛快撤回了身子,滿臉漲得通紅。蘭德爾稍稍坐直了身子,思考了下剛剛的姿勢,便明瞭了大概。
這孩子……是想親他?
伊凡低下頭,小聲道:“我睡不著出來看看,你這樣在陽臺吹風睡覺會生病的。”
蘭德爾看了眼身上的毛毯,便知道這是伊凡蓋上的了,他微微嘆了一口氣,招了招手。
伊凡心頭突突地走過去,直到被暖乎乎的一隻手牽住,然後被攬進懷裡,他才突然紅了眼眶。他人都覺得他對蘭德爾是出於外貌的迷戀,他不否認,但他心裡知道真實情況不僅僅如此。
一開始他將蘭德爾看作是柔軟乖巧的弟弟,他情願用盡手段來哄著寵著,後來發現對方並非弱小之輩,便渴望以朋友的姿態擠進他的眼裡,他吃醋鬧事也都是想要蘭德爾能看見他罷了。如今他突然意識到作為卡斯帕家族剩下的小輩,他無法再繼續任性下去了,可蘭德爾的身份卻也變成了卡斯帕家族的人,他不願承認他們之間的輩分,卻不自覺地將對方當作了長兄來依賴。
鼻尖籠罩的氣息讓他依戀,伊凡忍不住在蘭德爾頸邊蹭了又蹭,才頗為不捨地離開了這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