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營地順著海岸邊建立,綿延很長距離,一側是廣闊海洋,而另一側在千米之外,用木柵欄充作圍牆。而如今,靠近密林的一側,殺聲震天,顯然人族正和攻來的獸潮殊死搏鬥中,從遠處景象來看還算平靜安全,顯是人族一方戰力尚可,戰線尚未崩潰。
遠處戰線雖然還能維持,但近處營地裡的紀律卻已經提前崩潰了;和遠方有條不紊的抵抗不同,近處無頭蒼蠅般逃竄的人比比皆是,一片兵荒馬亂的忙亂之景;混亂中,有的人逃入水中,正在朝海中游去;有的茫然的站在原地,望向戰場一側;還有的昏了頭,竟朝著戰陣的那一方衝過去了。
不過,最慌亂的一批人多是菇族。與之相比,營地裡的人類就表現得好了些許,比菇族稍有紀律,可惜,大多數人族仍是慌亂。畢竟留在營地護衛安全的女戰士並不多,剩下多是與菇族一樣從事輔助工作的男性。這些男人不論老幼,都是一副與菇族差不多的膽魄,只是呼號的聲量略微小些而已,同樣在奔逃,行列稍齊整些;總而言之,仍是亂的一塌糊塗,丟棄的各種輜重,鍋碗瓢盆,衣物錢財零零碎碎鋪滿整個海灘。
安小琦感受著越來越近的獸吼之聲和身旁逃竄的人群,心中數個念頭一閃而過,竟是不驚反喜,一錘大腿,暗道了一聲:天助我也!眼下為了修仙,正愁著怎麼留在菇族大陸,這就來了機會,只要找機會混出營地,繼續賴在這片大陸,可就離湊夠精髓,提高資質開始修仙,進了一大步。
站在原地聽了片刻,腳下的一股股震動把沙灘震得一抖一抖,像用篩子篩豆一般,顯然有什麼大傢伙要衝出密林。好在殺戮聲主要集中在東側,西側則聽不到太大響動,想是獸潮乃是自東往西席捲而來。安小琦面色一晦,暗道修什麼也得先保住性命,於是不敢怠慢,順著沙灘西側逃命去了。
並不瞭解‘獸潮’的安小琦不得不遵循自己的理智和本能,心中對自己的選擇未必有多少信心,好在如他一般想的人還不少,一股股朝西邊沙灘逃走的人流彙集在一道,成了一股洪流,倒給了他多些自信,只是這麼多人在一起,卻離逃出營地又遠了一步。
混在人群中奔跑,安小琦還有餘暇左顧右盼。環顧周圍,全是一群男孩在逃跑,其中有菇族也有人類,見得多了,安小琦還發現了一些規律,比如不論人類還是菇族,人人都是統一的一襲寬袍,但顏色是不同的,比如綠菇族就穿著綠袍,跟綠袍老祖似的;紫菇族就是一身深紫色長袍,晃的人眼花;人族少年則穿著黑白二色,如圍棋子一般。
除此以外,袍子的前胸和後背都各有圖案,其圖案相當繁複不好贅述,但大致分成兩類,斗篷上紋著小小云雀的是一類,而紋著銀葉草圖案的又是一類。顯然,這些圖案代表了其從屬的家族——頭上斗篷紋著雲雀的,全部隸屬於黑雲雀家族;紋著白銀草葉的,全部隸屬於銀葉草家族。也即是說,這個營地裡,住的全是這兩大家族的人。
安小琦暗自嗤了一聲,這倒是方便了,斗篷一拉下來,屬於誰一望可知,倒也方便管理,一邊想,不由得用手摸摸頭頂,一隻小小的鳥雀正紋在眉心位置。
正隨著人群奔跑,憧憬著回到森林的好日子,旁邊卻突兀的斜斜伸來一隻手,一位穿綠袍的綠菇族少年輕輕拉了下他手,嘈雜的環境中,一個有些惶恐,又有些好奇的聲音清晰入耳:“兄弟,你這麼跑,不熱麼?”
熱?什麼意思?安小琦不解的看他一眼,突然恍然大悟,原來菇族的民風保守,一般男孩是不露頭臉的,所以他為了不暴露,只好拉著斗篷蓋著頭跑;可是如今為了逃命,人群早做了變通,性命憂關,為了跑得快,別說斗篷,脫成短褂子逃跑的也不在少數,還有些準備跳水逃亡的,打了赤膊也不在話下,總之周圍一群人都是輕裝上陣,便把他現了出來。
虧你還專門找紫菇少年換裝,簡直脫了褲子放屁!安小琦啊安小琦,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他不禁在心裡狂罵自己。
二話不說馬上來個入鄉隨俗,胡亂抓扯幾把,也把自己頭臉露出來,一副短打扮模樣,那綠菇少年邊跑邊看了他一眼,明顯呆了一呆,心中暗道:這少年明明是人類,為什麼穿著紫菇族服飾?安小琦瞧出他的疑惑,嘿嘿一笑,也不解釋,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在柔軟細膩的沙灘上奔跑。
綠菇族少年好容易跟著大部隊不掉隊,也不追問安小琦穿錯衣服的事,卻因為安小琦人類身份起了別的心思,追問道:“既然你是人類,你知不知道援軍什麼時候來啊?”
援軍?還有援軍?什麼意思?扯淡吧,有沒有關我啥事?我只是跟著你們跑跑沙灘馬拉松而已,他並不開口;越過他,旁邊另一側的哥們卻氣喘吁吁的搭了個飛腔:“堅持….只要逃過這一波,到不了晚上….幾位大人就會回援,呼呼…..輕易就能滅掉這股獸潮。”
安小琦又歪回頭來看這邊,一個滿頭大汗,額頭上沾滿溼發的微胖人類男孩正費力的跑動著。他腳步踉蹌,眼瞧著跟不上了,安小琦嘆了口氣,伸手攙扶了一把,眼中卻全是疑惑,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微胖男孩一邊在安小琦的幫助下繼續逃跑,感激的看他一眼,卻誤會了安小琦的眼神,開口解釋道:“近幾天…呼呼….港口被獸潮毀了大半,船也沒了,大家都得住在臨時營地,為了迎親….大人們聯絡船隻去了,你怎麼不知道?”
怪不得這麼顯赫的家族,住在這麼簡陋的營地,原來是因為地盤被獸潮毀了!
依小胖子斷斷續續的解釋:近來不知是何原因,菇族大陸鬧起了獸潮。獸潮,顧名思義,就是野獸如潮般造反了,用遊戲術語來說就是怪物攻城。這些野獸本來七零八碎不成群落,卻忽然被不知名的力量統合起來,一起朝人族聚集地瘋狂進攻;說來以前也有過這種事件,只不過好些年沒發生過,倉促之下,倒打了人類一個措手不及。
菇族大陸名義上屬於黑雲雀家族的統轄範圍,而事實上他們只能控制一些重要據點,加上近年來家族逐漸式微,獸潮來襲時,根本扛不住,這次損失自然不小。就微胖少年所知,黑雲雀至少損失了三座囤積著大量物資和船舶的重要港口,恰好其中有一座港口是準備和親的囤積基地!失了這座港口,損失大不說,還幾乎誤了聯姻的婚期。黑雲雀家族無可奈何,便在離原港口數十公里外的岸邊,臨時搭建了一座營地,勉強充作囤積基地。可是基地有了,卻又找不著足夠的船把和親人員及物資送回‘主大陸’,於是負責人又只好出外聯絡艦隊,結果便是:不等這批精幹人員聯絡好船返回營地,又是一波獸潮襲來,於是就有了眼下這一幕。
另外一提,即便是僕役內部,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與安小琦解釋這些的小胖子,是一位一級僕役,根正苗紅的人族少年。和異族僕役不同,這位哥是應聘而來,並不受人身強制管轄,不負責粗活,也不負責管理——唯一要做的便是為人族戰士侍寢。他是個專注於本職工作的人,職業技能相當不錯,也熱愛本職工作。也因此在身體上有所欠缺,年紀輕輕體力相當不濟。平時還看不出來,一到眼下這關鍵時刻就有點撐不住,如果不是安小琦攙扶著,他早就滑到沙灘上,被人踩上十七八腳了。
“好….好兄弟….多虧了你,只要哥們能挺過這波獸潮…..我發誓…呼呼….與兄弟共富貴。”說到動情處,少年擎著安小琦的手,久久不願放開。迷離的雙眼含著淚花,與一旁的海水一般波光粼粼,態度說不出的誠摯。
沒跑幾步,便聽得後面震天般巨吼,聲音響動長空,安小琦驀然回視,只見東邊遠處,他先前所住的竹屋附近,自密林中跨出一隻巨獸!那巨獸形似站立的蜥蜴,直立而起,滿嘴獠牙,恐怖異常,背後的尖銳骨刺鱗次櫛比,扭曲非常,簡直如同地獄裡跑出來的怪獸!
那巨型蜥蜴形態極其巨大,高大的椰子樹在它一旁,還及不到怪獸的一半。它只走了幾步,便在地面的強烈震動中,跨到一座搖晃的木屋邊,略一抬腳,便把一座堅固木屋踩在腳下,木屋只須臾間便化為了齏粉!沙土木屑飛揚間,怪獸仰天怒吼,尖銳的巨齒間淅淅瀝瀝流下幾縷鮮血,直似一座小瀑布,血流飛濺之中,一些分不出什麼種族的碎肉合著盔甲,兵器掉落下來——也不知是哪些倒黴鬼,給這怪獸塞牙失敗,落了這副慘狀。
安小琦看著遠處這巨大的身軀,不由得想起了大名鼎鼎的哥斯拉,心中暗忖奧特曼我們需要你;在他旁邊,就見人類少年的雙眼直了,面色慘白,忽然他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一股神力,大喊一聲:媽呀!順手一扯安小琦攙扶他的手,藉著反作用力一股腦的去了。
說好的‘與君共富貴’呢?哦,對了,人家沒說共患難是吧?這還真是…沒毛病!安小琦心態良好卻來不及發表看法,便被拉扯之力一頭拉倒,撲進沙灘,隨後背上便是人潮轟轟隆隆滾滾向前,瞬間被踏上十七八隻腳。
這DOGE日的!我不是考慮到槍打出頭鳥不妥當,不留力的跑,早把你們這群老弱病殘甩沒邊。這下可倒好,糟了大罪了!安小琦定定神,感覺背上從頭到腳無處不痛,特別是老腰:腰子差點被踩成腰片兒!嘴裡一甜,差點就要吐血,好懸給嚥下去了。
什麼獸潮,什麼少爺,什麼修仙,此刻皆如浮雲一般。安小琦覺得自己的心靈彷彿接受了一場洗禮。他彷彿去了布達拉宮,在青藏高原的純潔天地間洗滌了心靈;又彷彿去了梵蒂岡,在主教面前懺悔了自己的罪過;他似乎看見了師父高坐雲端,朝他點頭微笑。而在他被滌盪過後的心中,只剩下了兩個字:好餓。
混蛋,居然被踩得出現幻覺了,我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