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知所起
蘇掌櫃兜過小侍滿懷的瓜果點心,打發了他先走,獨自登上涼亭。
“諾,比上回還多些。”他將東西一股腦倒在石桌上,笑容諧謔,“我來的別不是時候吧?”
春曇當做沒聽到,整理起雜亂的桌來,三個人的沉默太尷尬,於是洛予念低頭又抓起一顆柑,慢條斯理剝掉果皮,分下一瓣放進口中,細嚼慢嚥,以不變應萬變。
蘇掌櫃目光在二人間打了幾個轉,也不討沒趣,轉而對春曇道:“這些東西,誰送的什麼,全記下了。你若想看,就自己去看看,不想,那下回她們再來,我叫人從旁提引著你,給她們折價,定不會叫你白佔了誰的便宜,落人口實。”
春曇聞言點點頭,手上卻不停,一樣一樣,親自翻找過去。
“唉你就放心吧,我都替你檢查過了,不會再出那種事的。你不收的那些個玉佩啊,羅帕啊,香囊啊哎?!”蘇掌櫃驚呼一聲,眼疾手快甩開摺扇擋在臉前,幾滴飛濺的液體落在扇面的山巔,又順扇折緩緩流下去,他轉過扇,拿袖口沾了沾,“百多年前的大家手筆啊!幸虧我這扇面過了桐油,不然洛公子可要賠我的。”
“……抱歉。”洛予念返過神來。
展開手掌,飽滿的柑子被他不經意捏了個稀碎,薄膜與種籽濕噠噠留在指縫間,桌上,茶杯裡,下巴,領襟,搭在肩頭的發梢,到處都沾染上酸甜的果汁,好不狼狽。
蘇掌櫃一愣:“玩笑話罷了,洛公子怎的還當了真……莫非,是在下說錯了什麼?”他望向春曇,那人也一樣迷茫。
洛予念搖搖頭:“的確是我走神了,不怪蘇掌櫃。”
春曇徒勞地拿帕子替他擦拭頭發,越是擦,被沾染的發絲越是多,幾簇黏膩打綹。
洛予念拍掉掌中殘餘,用手背壓下他那隻的手:“回去洗洗就好。”
春曇眨眨眼,幹脆將帕子往他手中一塞,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竟招呼也不打一句就拽著他往外走,也不說一聲去哪。
洛予念轉過頭,卻見蘇掌櫃笑吟吟搖著扇,非但不怪他們唐突,還好像將一切都瞭然於胸的樣子。
出茶樓時,春曇接過小侍遞來的冪籬帶上,他們混入人流,一路並肩穿過長街人海,穿過鱗次櫛比的店鋪,穿過叫賣聲與春日燻風,穿過戲臺上永不落幕的西廂,紅娘唱——情已沾了肺腑,意已惹了肝腸。
洛予念搓了搓發黏的手指,垂眼看著腰間隨步伐輕晃的白玉香囊,再一次想起沈祐那日的揶揄——我看你是修煉修糊塗了,誰拿香囊當普通謝禮啊!
他不由地停住腳步。
很快,春曇便發現身邊的人沒跟上,茫然在人群中轉過頭,找到他,繼而奮力逆流,重返他面前。
輕紗被掀開一道縫隙,一雙眸從中詫異看著他。
洛予念脫口而出:“你為何不收香囊?”
幾聲無惡意的嗤笑擦肩,春曇目光一滯,放下手,將表情隱藏到輕紗後,轉過身,拉他繼續向前。
不過片刻,煙火氣變成一股清新的泥土清香,他眼前驟然寬廣。
露州的河叫白䴉川,自西入城,蜿蜒兩個彎,又從城南轉出。
暮春候鳥途徑,成群結隊飲水梳羽,又繼續北去,可今日河畔聚集的卻不是鳥兒。
人們攜芷握蘭,或傍水踏歌,或踩入不息的河流,祓除畔浴。
春曇挑了棵滿開的木瓜海棠,摘掉冪籬,再將鞋襪和道袍一併脫去,折得四四方方擺在花影下,只著雪白中衣褲,捲起褲腳,獨自一人踏入水中。
淺灘處水流湍急,河水及膝,清澈見底,偶有魚影騷過腳踝,春曇驚了一驚,低頭看,又抬頭雀躍著沖他招手,見他不動,便捏起一縷發梢對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