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頭看去,那道號玄真子的儒生宋濂,不知何時到了門前,正在偷聽陳四九和彭瑩玉說話。
陳四九瞥他一眼,奇道:“善?此自證之道,非善道,父母才是身邊佛,何須廟宇勤燒香,若是真神佛,孝敬父母,勤加勞作,便是修善持法的神佛了,你這小書生也懂善惡?”
這時才能看清宋濂面貌。
他身材高瘦,穿著道袍,腰間佩著一枚酒葫蘆,頭戴儒巾,瞧著面貌,劍眉朗目,似乎是南方人,一雙眼眸極為有神。
他咧嘴笑道:“佛前若無三分因,何來地府七分果,修自身的菩薩,與天方教五功五課,景教持罪答己有異曲同工之妙,諸般萬法,皆是在求一個救贖解脫。”
“凡塵皆苦,這世間白雲蒼狗,芸芸眾生,縱然是法力無邊的道祖佛陀,也無法憐憫所有人,故而只在信眾中選心誠者脫離彼岸,信者可得善緣,不信者自然不得善因。”
陳四九聞言哈哈大笑。
他指著宋濂罵道:“你這儒頭道皮的書生,說些歪理邪說,照你這麼說,所有不信者就該死,信者要十分心誠,才能得到菩薩和道祖垂青?所謂佛爭一爐香,誰人上的香火旺盛,誰人就可得菩薩庇佑,這和彌勒教十住菩薩有何區別?”
彌勒教乃是左道,稱殺生修佛,殺一人為一住菩薩,殺十人為十住菩薩。
此等邪祟左道,皆是披著袈裟的魔。
宋濂卻又道:“非也,這世間哪有能兼顧天下的真佛呢?”
陳四九想到大師傅所說的那個瀛洲世界,低聲道:“會有的,早晚有一天,百姓子民能活的有尊嚴,他們可以吃飽飯,可以有屋住,他們不需要到處求佛拜祖求來世投胎個好人家,就能堂堂正正活的像個人。”
“哦?”
宋濂疑惑道:“這豈不是西方極樂世界?又或道家昊天仙界?”
陳四九搖頭,眼神閃爍。
“不,若是這人間的天子能夠重建綱常,救濟斯民,人間也可出淨土。”
他看了看遠處的喇嘛召,又瞧了瞧牛圈中的貧苦蠅眾,咬著後槽牙眯眼道:“可惜大元的皇帝並非是這樣的人間天子。”
宋濂大驚。
他狐疑不定地瞧了瞧陳四九,心說這道長莫不是有反心?
宋濂雖自幼貧苦,但勤奮好學,曾拜師浙東金華大儒聞人夢吉為師,又在仙華山修道,今時得聞人夢吉修書一封,前來大元上都開平,尋金華巨儒吳直人求學,順便看看能否在大元的國子監,或者集賢院求個官身。
大元如今未開科舉,乃是薦舉制。
蒙古人和色目回官,番僧達魯花赤,都是朝廷指派。
而底層漢官小吏,就需“納粟”和“獲功”才能得官身。
納粟就是多多交稅,交稅越多就越得器重,自然需要更加殘酷的盤剝百姓。
而獲功的少之又少。
所以大元也有一條為官之道,乃是薦舉。
尋找做官的同鄉或者故舊舉薦,能夠進入國子監為監生,或者是在集賢院得個候補,即便是在裡面給蒙古人牽牛做馬,分配到地方也能為一小官,成大元麾下一走狗。
在大元這個南人漢官備受歧視的時代,南方漢人做主官的不足萬分之一,能夠為一小吏,也是多少南方儒生可夢而不可求的登天階梯。
陳四九瞥了他一眼,見這儒生頭頂青雲,有博儒相。
他心頭冷笑,不知為何,可能是受二師傅影響太深,對這些儒生沒有一點好感,可能是因為聽二師傅他們講,當年南宋的江南軍投降後,本來可得善終,可是幾個漢人儒臣告訴忽必烈,漢人叛心深重,要他多啟戰釁,將江南軍精銳派去大戰,消磨江南漢軍實力,有功勞者提拔,死的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