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四九皺眉。
雖說大元是夏都和冬都兩個京城輪戍,可是那叫鐵鍋的皇帝,不應該在大都北平登基嗎?
彭瑩玉以為他想要逃走,說道:“你可是想要逃?俺告訴你,別想了,這方圓百里,只有驛站有水,草原上還有狼,專吃走夜路的漢子,你雖體格健壯,也打不過那麼多狼吧?”
陳四九搖搖頭。
“上都開平也有集賢院吧?”
他問道。
彭瑩玉點點頭。
“上都和大都都有集賢院,那地方好多西方的和尚,有那種信景教的色目綠睛回回,住在十字廟裡,還有信天方教的,白蓮社也有,和尚道士都很多,俺們和尚最得寵,你瞧瞧這些驅口,全都是賣給上都的廟裡用。”
彭瑩玉似乎很得意自己是個和尚。
陳四九瞧了一眼這個小沙彌彭瑩玉,這小僧年歲不大,腦後卻長著反骨。
他不由心中詫異,但料定心思一想,倒也是……
若是大元天下要亂,必然是從和尚或者僧尼道士這些秘社宗門開始。
大元的和尚最富有,而且可以公然蓄奴,養娼妓,尤其是番僧喇嘛,因為大元當年攻下大理和四川,是借道吐蕃繞過去,所以對青藏的番僧喇嘛十分尊崇,再加上法王八思巴當年辯經大會,以一人之力對抗諸教大長老,到如今五十年左右,佛寺勢力空前龐大。
大元對青藏直接管理,有宣政院。
宣政院常常在青藏各地選取佛頭高僧,來上都和大都講經,大元的權貴王公,也喜歡密宗的歡喜佛,習練推碟兒法,此法天竺稱之為瑜伽,大元稱之為歡喜菩薩雙修。
而道家的房中秘藥助興仙丹,也頗受權貴喜愛,僧尼道士,十分昌盛。
商隊又走了一段路,在一個小海子邊聽下飲馬休憩,陳四九也從牛車上下來,他的身高有些過於引人注目,渾身肌肉好似刀劈斧砍,稜角分明,自知過於引人注目的他,選擇蹲下身來,藏在牛車車軲轆邊。
彭瑩玉跑去海子邊,先喝了一大口水,隨後用葫蘆裝了一葫蘆,跑過來遞給陳四九。
陳四九謝過,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彭瑩玉就坐在他身邊,羨慕地看著陳四九健碩的身體,他雙腿岔開,吊兒郎當坐著,撓了撓自己褲襠,說道:“俺要是有你這身子,在廟裡鐵定封大和尚。”
“為何?”
陳四九問道。
“天下的和尚廟求子都是最靈的,你不知道嗎?師傅說,俺就是俺娘去廟裡求得,不然怎麼會打我出生就舍予廟裡掛名。”
陳四九沉默了片刻。
他道:“你師傅呢?”
“死了。”
彭瑩玉在自己胸口搓了搓,搓出一塊兒黑泥來,他也靠著車軲轆,望著遠處,將胸口搓下來的黑泥放在鼻翼下嗅了嗅,忽然不復那種歡喜,咬牙眼神閃爍道:“俺以後要是學了武,必定殺光天下欺壓百姓的蒙古人,尤其是廟裡的番僧西方和尚!”
陳四九心中明白,他師傅多半是從南方慈雲寺來北方投奔北方有錢的佛頭,結果被噶了。
也不知說什麼好。
彭瑩玉卻偷偷從腰帶裡折摸出一粒黃豆大小,發黑帶著血絲的碎銀子,遞給了陳四九道:“大老爺說你懂文字,能幫俺代寫一封書信不?”
“這銀子是乾淨的,有個驅口臨死前把銀子給俺,求俺把他埋了,免得屍首被拿去大都漚田餵狗。”
“俺趁著夜裡把他屍首丟在了草原上,多半被狼和禿鷹吃了,他真幸運啊,俺聽番僧說,被鷹和狼吃了的人能上天。”
“俺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江西去,趁著這點銀子沒被搶,你幫幫俺吧。”
彭瑩玉一張臉不大,黝黑,嘴唇皸裂,但是他的眼神卻很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