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新手村期好像過了,如今他面臨的新任務,無論是平臺任務,還是這次的軍方機密任務,只怕都是打打殺殺,而這就讓他開始第一次正視自己似乎顯得很軟弱很小白花的,對人命的憐惜之心。
要是按照正常的小說的主角心路歷程,可能一章都不需要就能打破這個癥結並取得果決而殺、以殺止戈、以戈感化等等自己的路子,但是石小方覺得自己肯定下不了殺手,不免有些很正常的擔憂、猶豫和很不正常的感動、開心。
心思電轉,石小方思考的這些時間,只足夠薛老闆拿出一片藥幹吞了,因為是不用水乾吞下去的,她一時也沒有再說話,而石小方也轉念想著,薛老闆的這片藥很大顆,不像是暈機藥,也不像是補藥,所以就是大病藥,或者是專病藥,或者說精神藥。
石小方几乎是片刻間就確定了這是精神藥,焦慮的藥。因為薛老闆自己解釋了。
“我在長期服藥,抗焦慮的。”說完她很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要吃藥嗎?”
這是什麼話?怎麼好像在問你要不要吃飯?但是石小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不吃。”
“行。”似乎是確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薛思敏居然很是鬆了一口氣地說,“要照顧一個新人是辛苦了些,但如果是健康的,那也沒那麼嚴重了。”
然後她彷彿歪了下頭,難得露出了些小女兒姿態:“這麼堅決的回答,你彷彿在安慰我?”
是。石小方心裡說,但是薛老闆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我是焦慮而已,不是腦殘,你依然服從我,不能違抗,但是放心,我不會因為精神問題出亂命。”
“您英明。”石小方微微一笑,說出了一句好像很順口的奉承。
彷彿對石小方表現出這個細節很滿意,她也微微一笑,靠在靠背上的腰身放鬆了些。
然後便是沉默,卻不到一分鐘,她就開始絮絮叨叨,是真的絮絮叨叨。從她開始記事起,揀一些能說的都說了,說是講解履歷也好,說是講自己走過的路也好,她在向石小方娓娓道來,關於她的某些可以算一切的東西。
薛老闆,薛思敏,一個沒有什麼特色的名字,寄託著她父母對她的期望,可惜年幼時並沒有太大的亮點,中規中矩擦線路過她家長的所有重點中小學,運氣好地上了所211大學,然後開始以極大的努力和毅力,達到了很多在這個年齡段的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她一開始中小學時講得比較概括,到後來卻連她無疾而終的初戀和數次難言的相親都說了,也包括對她別墅十分怪異的感到不適,包括對她私人醫生很正常的感到不安,最後是對一些工作方法的總結。越來越多,越來越細碎。
石小方沒有插一句嘴,眼睛也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其實很漂亮的女人。她身上有一種石小方接觸過的女孩子都沒有的,那種成熟的氣質,或許是因為成功,或許是因為她的成功太來之不易,雖然大多數人看見這樣成功而漂亮的女白領,都會以為她的成功很簡單,很輕鬆,很髒。
而薛老闆果然是個能人。
很奇特的是,她是第一個對石小方袒露畢生經歷的女性,凌霄沒有,萱萱也沒有,李慢慢也沒有,這樣與他關係或深或淺認識或久或短的,都沒有這個薛思敏一般,神經質地對一個不熟悉的男孩子絮絮叨叨自己並不長的一生,因為並不比石小方長很多的樣子,所以她顯得尤其絮絮叨叨,偶爾想起過往的細節,還會再往回說一點,偶爾會重複一段故事。
越來越像老人講故事。
越來越像交代遺言。
但是石小方依然沉默寡言,認真聽著。認真看著這個,每幾句話就要重複強調一次,讓自己服從她命令的女子。
為什麼這麼害怕這麼緊張呢?因為石小方也越來越緊張了,因為他們的直升機已經飛了很久很久,甚至中途還加了次油,卻依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在薛老闆認真的傾訴聲中,他甚至偶然覺悟到了一個真相——會不會V姐說的離他狗窩一小時的距離是指直升機?不過這個屬實是真相的猜測馬上被他馬上苦笑著否決了。
是的,由此可見,他其實是個沒有見識的小民,所以看見薛老闆似乎也慌了,他其實也開始慌了。
所以他們一個認真說,一個認真聽,試圖透過這一種他們都覺得比較舒服的方式去抵消逐漸瀰漫的焦慮。
“寇總讓我帶你混明白,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混明白的結論。
“我薛思敏不是天才,不是特別聰明,不是特別漂亮,嘴不是特別的甜,我做到今天這個成績,全部是因為我勤勞,我穩健,我謹慎。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很多都會被情緒甚至情慾影響,做出不夠妥當但自認為很熱血的事情,你們中的部分明智的,懂得發乎情止乎禮就不錯了,但是我覺得不夠,所以我很努力,很謹慎。所以我成功。”
比石小方大不了幾歲,卻比石小方成功很多,也擅長成功的薛老闆認真地與石小方分享著她的心得,雖然她“你們年輕人”這樣的說法很怪。
石小方沒有覺得怪,很虛心地接受著教育。只是他覺得這些心得彷彿是專門為了他最近有些躁動的,關於“發乎情止乎禮”的勇敢而量身定做的思想工作,讓他又感覺到了不對勁,好像有些看著自己的眼睛動手了?
他不知道這裡深思下去會有什麼結果,他也沒有就此深思,因為薛老闆下了最後結論:“以後叫我薛老闆。”
石小方乾脆地應是。這一聲“是”應得比較肯定,肯定的是薛老闆的成功和她成功的方式,而那種方式,是石小方一直在逃避的。
他不敢擔責任,他不敢努力。他不肯擔責任,他不肯努力。
之所以應得只是比較肯定,是薛老闆的出現,雖然讓他真切看到了另一種人生觀和人生路,但是目前只是看到了,他還沒學到,也不知道學不學。
薛老闆說得好像沒錯,石小方是比較清楚地認識自己的。
看薛老闆終於要住口,默默潤著自己的喉舌,石小方腦中就開始三線齊進,一是想著自己的事情要說的話該怎麼說,二是想著那些總是看著自己的眼睛在這次的任務中到底有沒有插手,三是想著好冷好餓想吃泡麵。
但是這些想法都沒有機會深入思索,他們就被機身一次強烈的顛簸和機體外一個很尖銳很特殊的打擊聲驚起了一身雞皮。
他們一起看向前面操縱直升機的男人,他依然沉默,堅定而勇敢地駕駛著直升機在黑夜中前進。
“你打過槍麼?”薛老闆問,本來在微弱燈光下還模糊可見的臉似乎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