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穿的衣裳本就厚重,匍一落水便跟抱著快碩大的巨石自己沉水也無甚差別,宗王只覺得自己連胳膊腿都撲騰不開,任由自己在寒涼刺骨的昏沉沉的沒了意識。
人再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客棧裡柔軟的床上,房間裡一股子藥氣,腥苦撲鼻。
白瓷的勺子盛了褐色的濃稠藥汁,允許放在他唇邊。宗王本以為是在家裡,喂藥的是唐雪靈,還想借機吃幾把豆腐,結果順著那白瓷勺子素白手看去,只見一張秀美卻古板的一張臉。
耷拉著眉眼,嘴角不揚不垂,髮絲梳理的一絲不苟,釵環理的一絲不亂。
但細細瞧來,好似也很是耐看?宗王心中思緒紛亂,不由張開了嘴吞下了一口祛除風寒的藥湯,然後苦得五官扭曲,活像是生吞了黃連。
“這是什麼玩意?怎麼這麼苦!”他皺著臉說道。
李芳緒喂藥的手略一遲疑,不知道從哪裡摸出兩塊粽子糖來,放在宗王嘴邊。
宗王毫不客氣的一口吃了,這才清了嘴裡的苦味。
李芳緒的嘴角終於幾不可見的上揚一下,怕苦要吃糖是很小孩子很驕縱的舉措,她也是鬼使神差的取了糖,鬼使神差的餵了。
沒想到宗王真的是一個……很驕縱的人。
宗王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動。
他的確是個很驕縱很紈絝的人,他之一生中,除了太子之位,其餘的東西幾乎都觸手可得。地位,權勢,寵愛,錢財,美人,奉承……
他的母親是賢妃,有著最龐大悠久的母族,有著太后的靠山,他自小就生為皇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是從來沒有人,會對他這樣……
不顧自身的下冰湖救他,在他的床邊喂藥,因他怕苦給他吃小孩子的糖。
連賢妃都沒有。
他記得他的母親,在他年幼且尚未離宮的時候,那是一個矜貴自持的女人,別說親自救他,就是喂藥都是假於宮女之手。
那雙手……保養得當,柔膩如羊脂,戴著精緻尖銳的護甲,塗著妖冶豔麗的蔻丹。
只會象徵性的拉拉被子,摸摸頭,然後交疊著擺在一起,養尊處優如其主人。
宗王就著李芳緒的手又喝了一口藥。他真的真的從沒看上過李芳緒,這樣的女人要不是為了拉攏李錚,他在以前看一眼都嫌棄多餘,可是如今他卻覺得,這個女人或許不是很合他對的胃口。卻是一個很好的妻子。
很好的妻子。
宗王朝思暮想的王妃其實沒有定論,或傾國傾城,或心思通透……如今看來,一個刻板卻不失柔情的王妃,也是很好。
他凝目看著李芳緒的手,直直的盯著。
皇宮之內。
晨起,鐘鳴。呵氣都能嘆出白煙,這是個冷冰冰的清晨,衣裳單薄的太監宮女忍不住的跺著腳搓著手取暖。
荒廢的屋子裡,馮寶的屍體躺在地上。地上冷,屋子裡也冷,不知道他是死透了還是凍僵了,成了硬邦邦的一大坨,堵在榮意的心頭。
跌成兩半的那塊玉佩是一塊上等的玉佩,精雕細琢的和田玉,少有雜質,通體碧綠,打著墨綠色的,繫著東珠的絡子。
這麼一塊玉,放在市面上少說也要幾百兩,也大概就是馮寶不吃不喝攢到離宮的俸祿吧。馮寶沒有那麼多錢,這塊玉就是別人的。
馮寶不在貴人面前伺候,被人賞賜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何況貴人打發下頭的,往往是撒撒金瓜子銀花生的,哪裡有這種一出手就是如此大方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