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秀說的沒錯。
卓君彥確實太狂了。
他根本不在乎這事的成敗結果。
他不在乎許多結果,因為他有足夠的力量去強行碾壓。
而在這龐大力量的背後,也便導致了他的“妥協”沒有誠意——看起來是給了琅琊王一個和平共處的機會,但實際可能是把鍾秀拖下水。
卓君彥不會考慮這個問題,但琅琊王考慮到了。
他深知若卓君彥未得聖旨,殺出鬼哭關,對與他達成合作的自己,影響會有多大。
看起來不相干的兩件事,實則緊密相關!
便是楊雲昭,其實也沒想到這點,他在軍事上的能力不錯,在政治上依舊弱了一些。
直到這刻被鍾秀點破,方才醒悟。
一念至此,楊雲昭道:“看來終是不成了。”
鍾秀笑看他:“怎麼?這就放棄了?”
楊雲昭低頭:“若我面對的是別人,自當想盡辦法努力說服。但我不能將老師帶入萬劫不復之地。”
鍾秀笑笑,依然悠聲軟語著:“我從來不是你的老師,只是你曾經的上級。我給過你指點,但最終你是靠自己。這天下的事,靠的都是自己,他人的點撥也僅是助力。我指點過很多人,你是最讓我滿意的。也因此,我才讓你離開,小鷹終究是要飛出去,才有成長。”
說著,他輕嘆一聲:“我今年三十有八,十二歲踏入江湖,江湖十年風雨,二十二歲從軍,二十九歲成為鎮撫使,迄今戎馬十六載。這十六年來,我曾面對過許多麻煩。每一次,我都儘可能做出我認為最正確的選擇。然,即便如此,在我成為河州鎮撫使的這些年,我依然未能讓河州有所起色。月朝諸侯裡,我依然是最弱的那個。成為鎮撫使的這九年,更是再未有寸進!”
楊雲昭激動道:“老師怎麼能說是最弱的?七王之中,您列第一才對。”
鍾秀搖頭:“河州富甲天下,卻民心積弱,戰力不足。我手下這三萬兵馬,欺負一般弱小到也罷了,若對上其他諸侯,莫說溫涼王吳良水他們,便是那混亂中州,都未必能平。我所建立的功勳,都是欺負弱小,真正的強龍,那是招惹不動的。歸根結底,便是實力不足,底蘊不夠!那真正的強人,斷不會如此。”
說著他看看楊雲昭:“我可以指摘卓君彥好勇無謀,自以為是,但其實,我也羨慕他!”
羨慕他?
楊雲昭愕然。
“是的,羨慕。”鍾秀長嘆:“人生得意需盡歡,若得快意恩仇,何需蠅營狗苟?卓君彥看似狂暴魯莽,實則是胸有丘壑,捉大放小。他把握了最重要的核心力量,情願他人算計自己,也不情願自己弱小再去算計他人。所以,若我與他為敵,或許我可以成功算計他一百次,但最終失敗的那個,卻只會是我。”
楊雲昭低首無言。
鍾秀道:“這些年來,我們心自問,也算盡心,也算竭力,我所做的事,幾乎每一個就當時的選擇,都是最正確的,為何還是如此?為何始終不能脫穎而出?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好久。直到最近,我才終於有所明悟。人生若棋盤,有千步萬步。那下棋的好手,可以看到三步,慧眼無差者,可看到十步以外,然也止於此了。十步之內的最妙之招,若放到那千步萬步之內去看,卻未必就是最好的選擇,甚至可能是個糟糕的選擇。”
說著,他微微一笑:“我這一生,做過許多十步之內的正確選擇,但最終依然是諸侯墊底,就因為有時候你看得太清楚了,太精明瞭,卻未必就是最長遠的選擇。比如我殺柳河叛軍,討好了韓相,卻也得罪了周相,甚至可能讓陛下不滿。這便是得失!那吳良水,卓君彥,都是兇悍之輩,卻照樣成勢,就是因為他們少了那一份圓融的同時,多了一份果敢與堅定!有些事,想的太多真的不好。”
說著,鍾秀看看楊雲昭:“從常理而言,答應卓君彥的要求,並不是一件正確的事。但我已經厭煩了,正確的選擇卻得不到正確的結果。所以這次,我想試著做個錯誤的選擇。”
楊雲昭大喜:“老師!”
鍾秀擺擺手:“總要有些來去的,也不能就這麼答應。這樣吧,你替我想些條件,給他們送過去。”
“我?”楊雲昭愕然。
我是來做說客的,你讓我幫你對君威提條件?
“對!你!”鍾秀微笑。
燭光下,暗影裡。
鍾秀輕描澹寫的挑著燭芯,激起火苗噼啪:“我能教你的,不多了,這次的事,你自己想,想不通,便慢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