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兄弟 (第4/4頁)

話說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經過十年旋風似的混亂,風定之後,李青又調回建築系統工作了。一接手工作,就搞落實政策。按政策精神,凡屬被“***”無辜迫害離開原工作崗位的同志,基本上各就各位。原單位撤銷了的,也要安排到相當原級別、原職務的工作。設計院尚在,邵清遠回去作副院長是理所當然的。而邵明遠呢,李青認為十七年間對他的使用就不大合理,沒讓他把力量充分發揮出來,他想趁機會給他安排個適當的工作。

這意見也被上級採納了,只是目前尚找不到合適的職位給邵明遠,就決定先請邵清遠復職,後安排邵明遠的工作。

李青是帶著報喜的心情去找邵清遠的。邵清遠仍住在原地,只不過換了房間。他在幹校專政隊接受專政時,愛人死了。房子被王洪文的一位上級佔用,把他家剩下的破爛全扔在放雜物的廂房內。王洪文雖然倒了臺,這位上級卻並不是“***”分子,只是由某廠書記的位置上退到了顧問位置上,房子仍佔著。邵清遠回來後,就把那間放雜物的房稍整理一下。住了下來。李青進屋一看,恍然到了二十多年前他弟弟那個房間,也那麼小,也那麼擠,只不過更陰暗些,而且沒有鄰居的小孩來打擾——那位顧問仍保留著作書記時的派頭,不許孩子和這個身分頗可懷疑的房東打交道。

“您自己找地方坐。”邵清遠有點手腳發顫地招呼著“我沏茶去!”

他的蜂窩爐子放在院裡,所以得把茶壺端出去沏。他出去這功夫,李青挨桌子坐了下來,無意間看到桌上鋪著的稿紙,恭恭整整寫的題目是:“關於分配我工作的幾點要求”。

邵清遠沏茶進來,指指桌上說:“我正寫個東西,打算寫完拿著去局裡……”

李青說:“您甭寫了,我就為這事來的。市裡原則上已經同意,請您回院去主持工作。”

“這訊息我已經從小道上聽到了,所以才寫材料。您來了也好,當面談談,把我的意見給轉達上去,這項任命我不能接受。”

對李青來說,這不算意外,經過*****,有的老同志落下點消極情緒,不肯再擔當工作,他曾碰到過,於是就用行之有效的方法,講一個對黨對人民的責任。

邵清遠連忙搖頭,說李青誤解他的意思,他說“*****”怎樣,中央會作結論,他不敢亂說。但對他自己來說,卻給他帶來一個好處。這就是在牛棚的時候,他反覆琢磨了一個問題。

“現在是九死一生了!黨再次把我從這地獄裡救出來,我怎麼報答黨的恩情呢?”

李青笑道:“對呀,怎麼報答呢?”

“一句話,做個老實人,做個老實黨員”。

“這話怎麼講呢?”

“且聽我說。還記得一九五五年,我剛當選先進生產者時,你問我,我在模範工地主要經驗是什麼吧?”

李青說:“記得。你說,和蘇聯專家合作是個政治問題,專家的建議就是法律,守法就行了。”

“不錯,可是我沒告訴你這條經驗我是從哪兒學來的!”

“對了!”

“我沒法說,因這這條經驗我是從在美國人手下作事時學來的。在舊社會,找職業不叫找職業,叫找事!工作不叫工作,叫混事,拿誰的錢就叫給誰作事!替人辦事嘛,不按人家的意思辦還能按你的意思辦?在史迪威公路上,正式土木系畢業生有一大堆,對每項施工方案他們都有一套不同意見。我學歷淺,提不出什麼高明見解。大家都瞧不起我,美國人也瞧不起我。可一到分配工作時,卻總是先要我。美國工程師上南京開營造廠,他要我不要別人,為什麼,因為我這人用起來順手,光想替他辦事,從不堅持個人意見。”

李青沒想到邵清遠說的這麼露骨,有點替他不好意思起來。笑道:“您也形容過分了吧。”

“一點也不,咱們說的是實質。解放後,我以為一切會改弦更張,以我的經歷,我的學問,安排我在技術科看圖紙,我知足了。可沒想到我弟弟碰了個釘子,我一琢磨他碰釘子的來龍去脈,發現也還是在為誰作事這一點上。所以大家選我去模範工地,我沒推辭,對這一套作事法我比對土木工程、力學結構熟悉。在美國人手下怎麼幹,在蘇聯人手下也怎麼幹唄。只要不把這個底說明白,大致不會失敗。果然,我去了,幹成功了。而且從此一路順風!”

李青問道:“這麼說***化工廠的事您也是明知道後果不會好的?”

“不能這麼說。”邵清遠喝了口茶,接著說:“當時領導上號召***,全國各地什麼畝產萬斤糧、大鍊鋼鐵、活性染料、牛豬雜交,各種荒唐事都在報上堂而皇之地宣傳開來了。用豆腐作蛋白膠,從技術上說是行得通的,用草袋作紙筋也不違反科學原理,領導要這麼幹,我當然按領導的意願辦。還是那句話,我不忘我是替人辦事的。另外我也是擁護共產黨的。我相信黨要這麼幹必定有他的理由,有政治上非幹不可的理由。雖然不明白是什麼理由,可自覺的跟著潮流走。後來潮流把我浮到上邊來了,我想下也不下不去,何況我並不想下去。我弟弟倒下去了,不也對革命沒帶來什麼好處嗎?不過我可是全力以赴地幹事的。不管我水平多高,放我在那個位置上,我一定盡其所能把事幹好。當副院長我本來不夠格,因為技術上我沒那麼多學問,所以我儘量聽別人的,把別人的高見收集來作為我的最後建議拿出去。凡是上級希望我辦的事,我件件把它辦好。”

李青說:“照您這麼說,您也未必全錯,何致於現在又反其道而行之,恢復原職都不幹呢?”

邵清遠說:“上邊我只說了一半,做什麼都不忘記是替別人幹事,按別人意思辦。這只是個手段。內裡還有個目的,目的是為自己辦件最大的事。在舊社會是為了保住飯碗,在新中國是為了保住職位,後來又加上保住政治地位、社會地位!您到過我這兒,我這家原來挺舒服。我跟我愛人感情挺好。她在舊社會唱戲,舒服慣了,我不忍心叫她受委屈,我弟弟的事教訓了我。我要被打下去可不如他,他年輕,有專業知識,敗到底還可以當技術員。我的專業是二五眼,叫我當副院長我能應付,真叫我上工地當個施工工程師就砸了。就像票友唱戲一樣,別看能唱《二進宮》的楊波,你叫他當真來個武行的,他連臺簾也出不去!”

李青說:“按您這邏輯,現在叫您回去當院長,不正該接受嗎?”

邵清遠說:“你忘了剛才我說的‘*****’對我的好處了。‘*****’一來,吭嗆一下,掃地出門,我半輩子的飯碗全砸了,連筷子也沒剩。我這才明白,要不把黨搞好,把全國治好,我再精明也保不住自己的飯碗。替人家幹事?替誰呀?替國家才能有自己。我入黨也十幾年了,直到進了牛棚我才覺著自己真該好好當個黨員,實打實地盡一個黨員的義務,實打實地為國家做點事。在牛棚我就下決心,如果黨還能把我救活,我報答的辦法就是向黨宣告:我這個工程師是假的,先進工作者也是假的。請黨把我調到我力所能及的崗位上,描圖也行,當工長也行,實打實地為黨做點事兒。”

李青覺得他說得很誠懇,勸慰了幾句,答應向上級轉達他的要求,同時囑咐他:“組織決定了,可一定要服從。”

李青回去把情況一彙報,領導上笑了。主要負責人說:“這是知識分子的偏激性!他自己這麼說可以,組織上不會這麼認為。這麼多年的經驗,我們很瞭解他麼!懂技術,有組織能力和領導能力,是個老幹部。”

另一位領導說:“可能還是有點怨氣兒,做做工作麼,告訴他,組織決議還是要服從。先報到,有什麼意見以後還可以談!”

調令終於下去了。邵清遠組織性向來是強的,沒有二話,到設計院走馬上任。

上任以後,邵清遠工作很認真,自上至下反映頗佳,但他每過一個時候就打一份報告,申請退居二線當顧問,最近的一次報告,還提出了可以接替自己者的名單,名單列了三個人,有一個是他的弟弟邵明遠。

有人把這話傳給邵明遠,邵明遠說:“我不是當官的材料,我一輩子沒說過家兄好話,現在倒要說一句,我看他幹這個院長還合適。”

李青把邵氏長兄這些往事捋了一遍,想來想去,弄不清他算哪一號人!先進人物嗎?不像;落後人物嗎?也不像;中間人物嗎?似乎也不貼切。想了兩天,腦袋生疼,嘴上起泡,決心放棄寫小說的野心,安心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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