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北庭驚警天策元年開春以後,阿爾斯蘭給張邁寫了三分信,信使卻不再走寧遠再轉交涼州,而是走伊麗河,逆流而上,經過上游的伊麗城,然後轉而向東,從北庭一路直接去見張邁。這條路是絲綢之路北道的一個分支。
阿爾斯蘭與毗伽曾約定了以一個大致的疆域分界點,但北庭盆地的地形與中原不同,遊牧民族分界的習慣也與漢民族不同,雙方的分疆概念十分模糊。天策軍吞併北庭回紇後,便宣佈繼承了北庭回紇的舊疆,實際上天策軍的控制力也沒法覆蓋整個北庭盆地,軍民主要集中在天山北麓尤其是北輪臺城附近,離北輪臺城越遠唐軍的控制力就越弱,北輪臺城以西八百里、以北七百里,便連隸屬天策軍的牧民都沒有了。
饒是如此,震於張邁吞毗伽、敗契丹的威勢,阿爾斯蘭在過去的半年裡也不敢輕易東侵,不過楊易幾次派人與阿爾斯蘭探討雙方疆界,阿爾斯蘭也一直沒有明確的回覆。雙方以友邦為名而互相忌憚,持續著冷交冷戰的關係。
考慮到這個不穩定因素,慕容春華便將大部分的牧民都安置在靠東靠南的地區,基本是沿著天山南麓的綠洲分佈。
到了仲夏,開始有來自伊麗河流域的騎兵在兩大勢力的邊境湖泊——黃草泊遊弋,黃草泊離伊麗城約一千里,離北輪臺城約二千里,以黃草泊為核心的區域便是天策軍與嶺西回紇的緩衝地帶,慕容春華在北輪臺城穩住陣腳以後,每月一次都會派遣騎兵西巡至此。
若過了黃草泊,沿著天山北麓繼續東行,沿途有四條從南往北流的內陸河,河水浸潤著乾旱的土地形成了四個較大的綠洲,四條河流越往東水量越大,四個綠洲亦然,這四個綠洲從西到東分別是:黑河綠洲、葉葉河綠洲、白楊河綠洲和烏宰河綠洲。黑河、葉葉河、白楊河、烏宰河這四條內陸河既是四大綠洲的生命線,也是北庭與伊麗之間的四條天然防線,如今隸屬於天策軍的牧民已經開到烏宰河與白楊河兩個綠洲放牧,在葉葉河河谷唐軍安扎了一個百人軍營,在黑河河谷則駐紮有一隊輕騎兵哨崗。這些軍人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已經很難從後方得到接濟,所以他們都是直接帶了羊群來,就地放牧,既是駐邊軍人,同時也是兼職的牧民。
這一日,在最西面的黑河綠洲放牧唐軍騎兵忽然發現,有一夥陌生的馬群從西面跑來,過了一會,便看見一些回紇裝束的牧人在後面趕馬。
隊正迎了上去,大叫著讓這些人離開:“你們是誰?是哪一部的?這裡已經是天策軍轄下,要在這裡放牧,得先來我這裡登報!”
但換來的卻是對方的一陣訕笑。
這時候副隊正忽然拉住了隊正,低聲說:“他們好像是回紇人!”
隊正心中一驚,天策軍自對西北諸部進行統治,每一部都發了一支旄旗,上面鐫有龍形圖案——那就是天策軍的標誌,但這一部牧民卻沒有旄旗,隊正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遊獵部族,派了副隊正上前交涉,過了一會,副隊正臉色蒼白地回來,說道:“果然是嶺西回紇!”
隊正吃了一驚,趕緊向北輪臺城馳報。
這時候的北輪臺城經過半年的增築,面積已經擴大了三分之一,又在正北當道安了一座以石頭間插木柱的平原砦,在東南靠山處立了一個山地砦,又以木籬笆與碎石塹將一城兩砦聯了起來,成了一座聯城。
北輪臺城內,安守基道:“黃草泊尚屬於北庭、嶺西的爭議地,但黑河綠洲卻肯定就是屬於北庭,阿爾斯蘭縱容部落開到這裡,那就是犯我疆域了。必須派人往八剌沙袞譴責他們!”
“空口譴責麼?那是弱者乾的事情!”慕容春華道:“如今我軍威震西北,就連薩曼對我們的態度也畢恭畢敬起來,天策強而八剌沙袞弱,阿爾斯蘭居然還敢來摸虎鬚?”便派出三千騎兵西巡,驅逐越境的回紇牧民。
東犯的回紇部落望見唐軍騎兵來驅逐又退回了黃草泊一帶,訊息傳回北輪臺城,安守基笑道:“阿爾斯蘭果然不敢冒犯我們,這次看來只是試探試探我們,若我們軟弱,他便要得寸進尺!”
慕容春華亦以為然,笑道:“現在可以派人去八剌沙袞譴責回紇人了。”
正要派人前往八剌沙袞譴責嶺西回紇,西北面忽有訊息回報,說有大批兵馬從西北湧下,如今已經佔領了鹽泊州都督府舊地,並迅速向白楊河下游移動!白楊河綠洲的天策牧民聞訊已經東撤,派往黃草泊的三千騎兵怕被截斷後路也請命東歸。
原來北庭盆地向西有兩個缺口:一個缺口在正西面,沿著天山北麓經黃草泊附近通往伊麗河流域,繼續往西就可抵達八剌沙袞——這是山北正道,雖然有些路段也很難走,但一路都有綠洲與水源可以補給。另外一個缺口在西北面,必須繞道千里經由多坦嶺缺口(在今新疆塔城附近)經大唐鹽泊州都督府舊地(在今克拉瑪依市附近),再越過沙漠,才可抵達白楊河下游!不但路途迂迴數千裡,而且沿途或高山、或沙漠,極其難走。
草原部落聯盟之間的邊境摩擦無日不有,所以黃草泊有事也屬尋常,但敵人竟然繞路數千裡從天策軍兵力無法直接控制的多坦嶺缺口南下,那就不是摩擦與誤會,而是籌謀已久的奇襲了!
慕容春華一聽到訊息,馬上意識到事態的性質已經完全改變了。
“阿爾斯蘭要和我們正式決裂了?”暗中吃驚的慕容春華接到訊息後迅速派遣騎兵迎敵,同時將軍情向小金山以及涼州飛報。
從伊麗河到北輪臺城之間商路未通,民間沒有來往,所以天策軍雖然在八剌沙袞安插有細作,但情報卻得透過寧遠輾轉萬里才傳到北輪臺城,大概在一個月前,就有訊息輾轉從寧遠傳來,說嶺西回紇可能會東犯,不過這個訊息並不確切,而且郭洛在聽到之後也採取了外交手段,同時楊易也命慕容春華加強對北部的防禦。
但慕容春華也沒想到,這次阿爾斯蘭會來得這樣猛,天策軍的總體實力雖然比嶺西回紇強,但以楊易麾下的鷹揚一軍去與嶺西回紇相比卻是有所不如,更何況楊易又將防範的主方向放在東面,要以輪臺都督一軍之力東抗契丹、西壓嶺西回紇,那是不可能的。
從北面竄入的嶺西回紇軍隊逼退了慕容春華派出的前部以後,阿爾斯蘭便以葛覽部為先鋒東進,六萬騎兵浩浩蕩蕩鋪天蓋地而來,從伊麗河流域直逼至四條河防的第三關——白楊河流域。
慕容春華大驚,一邊下令將北輪臺城西北的部族收攏至後方,同時他親自率領了六千騎兵迎出五百里,雙方在白楊河綠洲相遇,望著漫山遍野的騎兵,慕容春華回顧安守基道:“這已經不是摩擦了,阿爾斯蘭這次發動的是傾國之戰!”
安守基道:“那可如何是好?”
慕容春華打量著敵人的前鋒,說道:“敵軍精銳甚多,而且來勢正猛,我軍兵少,不宜硬碰。如今北輪臺城內只有一千騎兵、二千步兵,如果在此消耗掉太多的兵力,回頭就連守北輪臺城的力量都沒有了。”
嶺西回紇以縱隊分散前進,回軍數量遠勝,唐軍且戰且走,雙方在馬背對射,互有損傷。慕容春華退至烏宰河東——這已是北輪臺城西面最後一道河防了,再往東就是輪臺城砦聯體本身了。
這時慕容春華手頭只有七千騎兵,連同步兵不到一萬,眼見敵軍勢大,他召集在當地放牧的部落,且在烏宰河東面設定了五個營砦,自己收攏兵馬入城,固守待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