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地講著,桂無苔躺下,翻了個身,只留了個背脊給他。
“哎,”他湊過去敲敲她的背,有些話,他想說,可又覺著似乎有些羞恥,想了又想,他想,世間的規矩算什麼,成全真心人才是真道義,“不如,我去找個清靜的地方,然後和四皇兄約好,把你送過去......”
桂無苔忽然回身,詫異地看著他。
他覺著兩股有些打戰,嚥了口唾沫:“我是說真心的。”
啪!
啪啪!
嗵嗵嗵......
嗵!
片刻後,宣六遙從冰涼的地板上艱難地抬起頭,周身是被拳打腳踢過的疼痛。他悵然心想,有個做過捕快的娘子,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轉眼間到了蘇四海行刑的日子。
東城門外,圈了一塊好大的地方,供百姓們觀賞。蘇四海身下空空,仰面朝天,只四肢與脖間套上了繃緊的繩索。
碧空如洗,連一片雲也沒有。
卻沉沉的,一會兒籠著一層名為死亡的陰影,一會兒又浮出宣四年和宣六遙的面孔。
他曾沾沾自喜,自己身為一方大將,與兩位親王又私交如此之好,滔天的富貴與榮華就在一步之遙。
然而他踩空了。
他看到兩位親王被在囚籠裡呼救時,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也恍然大悟,他被這兩位賣了。賣得連褲衩也不剩。
吃人不吐骨頭——說的就是這兩個親王。
他沒有多做掙扎,也沒有喊冤。
喊冤,將兩位親王拉下水,對他來說,不體面。
他只會在地府門口守著,等他倆的陰魂下來時,他一定會將他倆咬得支離破碎,連胎也投不了。
咚咚的鼓聲響起,圍觀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行刑的時刻到了。
仿若被鼓聲吸引,天空上飄過來一大朵黑層層的烏雲。那雲裡似乎包裹著活物,蘇四海定睛看了一眼,果然兩隻黑漆漆的圓眼睛正從雲層裡盯著他。
這是地府裡的牛頭馬面,等著拘他飄起的魂靈麼?
咣!
一聲鑼響,五根繩索瞬間繃得筆直,它們還在往外拉,要把他的手、他的腳、他的頭、他的身子,拉成幾個大小不一的肉塊,血肉模糊得像屠宰場上的豬下水......
頃刻間,那黑雲攪動起來,東城外忽地起了一陣狂沙走石,吹得眾人皆閉上了眼睛。
蘇四海也閉上了眼睛,卻覺頭處的繩索一鬆,隨即手腕、腳處的繩索依次鬆脫,有人抓緊了他的胳膊把他往上扶起:“快走。”
快走,走去哪兒?
蘇四海腦海裡咣咣噹當地想著,腳下卻糊里糊塗地跟著那人往人群中走,又推開那些正悶著頭遮著眼互相推搡的圍觀百姓,茫茫然地擠了出去,被塞進了一輛馬車。
周遭一下子安靜許多,只聽得馬蹄聲急,他甚至看到有帶刀侍衛掀開廂簾往裡看,卻對他視若無睹地放了過去。
又是馬蹄聲,敲在青石板的聲音,急促而清脆。
他轉頭四顧,雖有人緊緊捉著他的手臂,他卻未在這車廂內發現任何一人。他低頭看自己,卻只看見了車廂中的坐凳與墊褥......
原來,一切都是幻境。
是那顆不甘心的、失去了身軀的頭顱在乾癟前製造出的幻象。
他往後仰去,長嘆一聲。
“別出聲。”立即有人提醒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