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為了佘清寒。
她浮起笑容,暖得如同開了春的池塘,池底下汙泥爛糟,池面上水草迎著暖陽蕩曳:“非忍,小心地下來,姨母在下邊接著你。”
那冰冷目光卻是變也未變,只跟著她轉到樹下,居高臨下地剜著她這幾日強自拍厚的臉皮。
“來呀。”
朱青顏仰著頭,像慈母般地展著雙臂,做出小心翼翼的樣子。
佘非忍撲地跳下,雙膝在她肩上重重地壓了一壓,朱青顏“呀”地大叫一聲,腿腳一軟,整個身子像歪脖子冬瓜似地跌到一邊去了。而佘非忍卻將手在她頭頂撐了一撐,順勢打了個滾,站起身拍拍屁股就鑽進屋裡去。
朱青顏只覺滿背滿頭的疼痛,眼淚唰地洶湧而出。身下未鋪平的石子硌得慌,她仰面躺著,淚眼模糊地望著頭頂幾無秋葉的樹枝,荒涼得如同她此時的心。
她突然後悔當年費勁心機地嫁進佘宅來。
若那時聽了姐姐的話,老老實實地嫁個普通人家,說不定人家還高看著她,抬舉著她,總不能讓她受如此委屈。
可此時,再後悔,也不可能回到當初了。
當初的姐妹情深,當初的天真無邪,都沒有了,和那逝去的夏日一般,再不回來了。
沒有人上來扶她。
為了顯出誠意,她不曾帶上桃紅。而佘非忍屋裡的下人,如今自然是聽他的,他不說扶,他們也不敢扶。
她體會到了當年佘非忍在這宅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悽苦了。
罷了,不去爭那主母的面子了。
她如同賴婦一般地就地躺著,像是回到了才幾歲時的某一個夏日的午後,那一日,她聽著樹上蟬兒叫,趁著天熱院裡無人,攀著樹幹爬上去捉蟬卻失足摔在樹下,她也是這般躺著,默默地哭泣,直到姐姐硃紅顏發現,急急地奔過來:青顏,青顏,你怎麼了?
她透過淚眼望著硃紅顏,委屈巴巴:“姐姐,我疼。”
“我母親已經被你逼死了。”硃紅顏冷冷地回道。
她一驚,一眨眼睛,眼前站著的卻是佘非忍。
他低著頭看她,眼裡滿是嫌棄:“父親這會兒還在朝廷裡,要不要著人將你抬過去,好讓父親看看你有多疼?滿朝文武百官看著說不定還能替你主持公道,到時安我個不孝繼母的罪名豈不正好?”
他倒是能說會道得很,牙尖嘴利的,絲毫不輸當年。
朱青顏正在發楞,他已冷哼一聲往屋裡走,一邊還拖著長長的語氣:“今日的蝦竟然還帶著殼,丫頭們笨手笨腳的也剝不好。母親可願替兒子剝蝦?”
“願,願。”
朱青顏應著,狼狽地從地上爬起身,隨便拍了幾拍就跟了進去。
只要能哄得他救佘清寒,剝蝦算什麼,剝皮都可以。
此時的她,倒像個老媽子似的,拘謹地整理著自己的頭髮,又仔細洗過手,這才小心翼翼坐到桌邊,拈了那長了紅須長甲的大蝦,細細地剝開。
她自己吃蝦時,習慣先將蝦殼啜一下,好將那鮮汁啜盡,此時一時忘了是在替佘非忍剝,等想著時,這隻大蝦已在她的櫻桃小嘴裡轉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