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營帳內,莫紫萸躺著的烏木棺材擺在正中央,棺蓋被開啟,放在一旁。她安安靜靜地躺著,面色蒼白而神色平靜。
宣六遙站在棺旁低頭看著她。
他一回營就來陪她了。
似乎她只是睡著。
已經有一段時日,她不曾與他同帳而睡了。
今晚,終於又同了帳。
只是,他睡不著了。
他慢慢彎下腰,伸手輕輕撥開她胸前的衣襟,平素裡衣襟遮蓋著的地方肌膚白晳,和日曬後的肌膚顯得涇渭分明。他輕輕摩挲著“涇渭”的交界線,終於,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滴上她的頸處。
他又往下撥動衣襟,一顆金燦燦、精緻的鏤空小球露了出來。旁邊還有根細繩,他輕輕往上抽了抽,掛著的是一塊玉佩,玉色潤白,不大,不方不圓很是別緻——正是他送給她的定情信物玉佩。
他將玉佩小心地按回她的衣領間,就讓它陪著她。她一定能感覺到,像是自己永遠陪在她身邊一般。
指尖往回收,停在起死回生珠上。若是他問到了咒語,那此時,她該已經虛弱而鮮活地站在他身邊了。
他握緊拳頭,將起死回生珠緊緊地握在掌心,身子卻不聽話地軟下。
他沿著棺壁無力地跪下。
隨著身子的跪落,莫紫萸消失在他的視野中。眼前只有那烏黑的棺木,黑得像無盡的黑夜。
他在黑夜中無聲地痛哭,哭到蜷緊身子,哭到只有用額頭狠狠地撞著棺木,才能用身子的痛楚蓋過心裡尖銳無比的痛。
他不知道此時該喚她“紫萸”還是“林寧”,還是“胡”?
只知道,他沒了她,永遠。
他是想讓她做他的妻子,一輩子守在一起的。
起死回生珠不知何時被他扯斷了鏈子,緊握在他的手裡,像一顆圓而鋒利的刀子,狠狠地剜著他的心。
天亮了,清透的日光打在瀰漫的薄霧上,宣六遙不許任何人進帳的命令終於解除了。
溫若愚一把掀開帳簾跨了進去,帳內除了那口烏黑的棺材,卻是無人。他楞了楞,他記得昨晚和佘非忍、胡不宜都守在帳外,不曾看到宣六遙出去。
難不成在他們都睡著的時候已經出帳了?
他準備返身出去,視線在棺蓋上停了一停,那棺蓋並非嚴絲合縫,棺頭處卻是留了寸許的縫隙。他心下一動,走到棺前,彎下腰緩緩推開棺蓋。
莫紫萸仍如安睡著,除了臉色臘白。而旁邊那張臉,亦是白淨,卻鮮嫩。他正側著身,一隻手枕在頭下,另一隻手搭在莫紫萸的身前,閉著眼,安安穩穩。
像是怕打擾了他似地,溫若愚很慢很慢地伸出手,寬大的衣袖卻垂下,落在他的肩上。他驀地睜開眼,緩緩地轉過頭,視線落在快要觸到他臉的指尖上。
溫若愚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釋然道:“還好,沒死。”
這死字刺痛了宣六遙的心,他的眼神頓時冰冷起來,目光緩緩地轉上,刺得溫若愚不知所措,彎著腰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宣六遙轉回頭,冷冷地說了一句:“出去。”
溫若愚張了張嘴,約摸覺著被年少的他如此冷臉相待傷了顏面,但他終是默默地直起身,卻仍是不甘心地說了一句:“紫萸已經死了,你該振作起來。”
回答依然冰冷:“死的不是你娘子。”
“你!......”
溫若愚一副好心被當成了驢下水,氣得一甩手,大步離開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