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笑,悵然地轉回頭,悶悶地嘆口氣,不說話了。
太高深莫測了。
宣六遙不由得生起一種欽佩。
他以為以自己三千年的閱歷與學識,天下能勝過他的怕是屈指可數,可他偏偏聽不懂她的話。
可也實在不能說她是癔症。
他放下上仙的姿態,虛心向她求教:什麼叫新時代,什麼這個語、那個語......莫紫萸又用了很多他聽不懂的話來解釋,弄得他一團漿糊,越發糊塗。
倆人一路交頭接耳。
日升月落,幾個晝夜過去了。
莫紫萸在宣六遙面前展開了一個新的世間,那個世間,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
熟悉的,是各個輪迴中常有的貧富交戰、外寇入侵。
陌生的,是她所說的新時代的思想和物事:民zhu、自由、科學、獨立......她的世間沒有皇帝,人民要當家作主,男女平等,天下大同......她的世間打仗用的槍炮、輿論.....
他終於搞明白,莫紫萸原本有個世間,在那個世間裡,她叫林寧。在她二十多歲的一場戰爭中,她被一顆炮彈擊中,當她醒來時,她成了這個世間七歲時的莫紫萸。
“父親說,我原本也死了,是他用這顆起死回生珠救了我。”她從脖中解下一條細細的金鍊,鏈子上掛了一個鏤空的精緻金球,球裡包裹著一顆灰不溜秋的珠子,“我也不清楚,是我借用了莫紫萸的身子呢,還是說,這本就是我的前世?”
她又加了一句:“我總覺著像在做夢一樣。”
“說不定......”宣六遙說,“你說的那些,本來就是你的夢?”
莫紫萸呆住了。
她茫然地想了會:“可我覺著,此時才像是夢。我在那個世間已經活了二十多年,可我在這裡才活了六年,七歲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
她說這話的時候,微微蹙著眉,眉尖像是掛了一層青黛,顯出淡淡的愁來。
是啊,或許此世才是個夢。
若不然,哪來的起死回生,哪來的皇族貴胄?莫不是自己仍睡在女子中學的宿舍裡做著一個奇幻的夢?又或者自己被炸得氣息奄奄時,腦子裡生出的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她坐直身子,側過臉去看宣六遙。
這個小少年仍如初見時那般清俊靈秀、氣度從容,因著聽不懂她說的話時,他深深皺起的眉頭有一種老成持重的有趣,她忍不住想伸手撫平。
此時,他又向她看來,杏眼黑白分明、清澈透亮,卻又伸起一層迷朦,似乎與她一樣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呀。
她湊過去,深深地望入他的眼眸。他幽深的眼底立刻起了一陣波瀾,像千年的古林被風吹動,而那古林裡,亦藏著無數的秘密,讓她想要一探究竟。
叮。
馬車顛了一下。
身子一晃,她的唇輕觸上他的唇。
那古林間,頓時著了火。
倆人皆紅了臉,坐直身子,各自心跳如擂。
夜。
一場小雨後,清風吹落樹葉,細碎地飄下。星光下,幾條人影靜悄悄地向馬車停著的小樹林靠攏過去。
馬車廂內,胡不宜蜷在最靠裡的一隻放行李的大木箱上呼呼大睡,宣六遙和莫紫萸把佘非忍擠在中間,也睡得正香。
廂壁有輕微的篤篤聲,是白鹿在用長角輕敲,它看到了林子外移動的身影。
佘非忍突然睜開眼睛,在他極靈敏的耳力下,他聽到溼潤泥塊從鞋底粘連落下的啪答、夜風吹過冰冷刀刃的撕裂,還有盡力剋制的呼吸,朝著他們越來越近。